第七十二章
第十三章.
中午,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而近传来,扎根从一里村煤矿上回来了。
他在院里打下车子,从车把上摘下装得鼓鼓囊囊的黑色提包,就朝父亲屋里走去。这是习惯,也可以说是规矩。他每次从矿上回来,不管有事无事,都要先到父亲那里打声招呼。虽说没有明确规定,但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形成惯例了。其他人走亲串友,赶集进城,出远门回来,也是如此。
屋里,罗青海仿佛雕塑的神像,身躯沉重地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平静无聊地吸着他那个旱烟袋。
“爹,我回来了!我给您买了条过滤嘴的香烟!听他们说,挺好抽的,也挺便宜!平时给您那个旱烟袋掺和着抽,换换口味!”这位在煤矿上当工程师的儿子,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孝敬、讨好、亲热的笑容。看那脸上的神情,走路的步子,像个贿赂领导有什么非分之想低三下四的老百姓。然而,他的目的呢?大概想以此来换取父亲的笑脸和几句夸奖罢了。还有,那就是为了在家里高兴平静地度过这几个休息日打下铺垫,然后再心情舒畅地回到矿上。别无它求。他把提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锁,掏出香烟。一抬头,又看见里屋床沿上做着针线活儿的母亲,接着,孝顺的话儿自然水涌一样涌出口,“妈,我也给您买了些东西:一盒蜂王浆,两瓶麦乳精,还有几个水果罐头,您补补身子!这些东西有营养,吃了长寿!”他一边说着一边叮叮当当地掏出来放在桌上。
“妈的身子骨结实着呢,用不着这浆啊罐头啊的补养。花这份子钱没用。”老花镜后边的眼睛闪着埋怨的光,赶紧拾掇着把针线活儿放下来。儿子回来了,当妈的自然高兴。
“花钱不多,花钱不多。”他笑着和母亲搭讪的同时,眼睛却在镜框上边偷偷打量了一下自从自己进来一直都没说一句话的父亲。
父亲,还是刚才那个坐姿,面无表情,旁若无人似的还在一口一口地吐着浓烈的烟气。最后吐出一大口,想必是吸透了,在桌边上叮叮当当地磕打掉烟灰,啪地一下又把烟袋撂在桌上,这两个带响的动作,都明显地流露出一种冲上悻恼的异样情绪。随之,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云。这层阴云无疑说明是因为扎根的出现才产生的。扎根感到了,进门时的热情随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一下降温了,笑容也消失了。在瞬间,他脑筋中急遽考虑的是自己哪里冒犯了没有一点欢迎之色的父亲呢?考虑不出,他极为忐忑不安,神色惶惑,谨小慎微地垂下眼帘,一动不敢动。
这时,罗青海终于抬起眼睛阴沉地上下打量着他。
髙翘的鼻梁上架着一付金丝边的眼镜,“三七”开的发型发蜡打得根根放亮,英俊斯文的脸颊上略有几分滑润和化妆品打过的光泽!停上一会,在他身上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化妆品的幽香!这种幽香,罗青海感到是一种厌恶,一种憎恨!他最看不惯男人用女人的东西!浅灰色的西装笔挺地套在他那细高条的身材上,雪白的脖领下,一条血红的领带得体地垂下来,看似得体但也有些刺眼。脚上三节头的皮鞋擦得油黑放亮,站在那儿,一副谨慎、潇洒、文质彬彬的学者风度居。
几步走出里间屋的罗大妈,看着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家的儿子,原本想亲亲热热地寒暄几句,当看到爷俩脸上的表情时,愣住了。慢慢摘下老花镜拿在手里,什么也没敢说。最后,把怯懦询问的目光投向儿子。
扎根看了看母亲,黯然无奈地移开了。及至,又和父亲的目光碰在一起,心里格登一下,慌忙低下头,眼镜滑到鼻尖上,手抬起来却没敢扶。不知道父亲阴森、冰凉、深不可测的目光里隐含着什么。
“回家你少穿这身乱开口子的‘洋服’,别给我丢人现眼!这些污七八糟的是洋鬼子的东西!家里行不通,看不惯!入乡就得随俗!还有这烟,”罗青海恼怒地说到这里,抓起香烟丢在扎根面前的桌面上,“我抽不了,也没那个福分,你拿回去!”低下头,不看他了。
原来,是扎根这身灰色的西装刺痛了他那根封建保守的神经。就连这用来孝顺他老人家的香烟也成了他恼火下的牺牲品了。
娘俩都明白了。
“这!……”扎根愣怔了,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是好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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