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透明的隔阂,凝固的悲伤
院里上上下下闹了个鸡犬不宁,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有个男老师甚至振臂高呼:“走,我们去报仇!”
院长说:”请便。“
男老师一听就萎了,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壮他声势,只好悻悻退后,缩着脑袋躲到一边不敢说话。
院长请了自己的大学同学来给林院和金永昌检查身体,老先生年过花甲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医术也精湛得不像话,他只是三下两下捏了捏金永昌的胸口就下了诊断:“没什么大碍,就是被一脚踹得岔了气,过两天就好了。”
说完揉了揉金永昌的脑袋,然后回过身看了一眼林渊,发出诶的一声。
有个和林渊关系很好女护工吓了一跳,连忙问:“老先生,这孩子.......还有救吗?”
老先生微微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院长一众人等顿时大惊失色,林渊当场震惊,难道自己得了绝症?!
这个时候老先生缓缓睁开眼,说:“这娃我救不了.......他就是胆太小,得练!”
众人顿时大舒一口气,林渊心中感慨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一会儿没救了,一会儿又健健康康。
这时候有人在下面偷偷嘀咕:“这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看一眼捏两下就能断定永昌就是岔了气?我是不信。”
院长又说:“他是省中医协会副会长。”
众人鸦雀无声。
平日里和善的老院长接连两句短暂而精辟的回答堪称无懈可击,众人叹服不已。
酒后闲谈,院长问老先生:“你看小渊的时候诶了一声是个啥意思?”
老先生说:“他像我孙子。”
林渊从外面跑起来说:”你胡说,我爷爷早就死了。”说完还打了个饱嗝。
老先生听了脸都绿了,院长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老先生的脸更绿了。
老先生在院里留了一晚,第二天微微亮就起床打太极,林渊被尿憋醒出宿舍尿尿,看见老先生精神抖擞,打的那套正是自己崇拜已久的太极,困劲一下子就没了,甩了甩头,躲在一旁偷偷看到天大亮。
开早饭的时候,林渊正专心致志地喝着稀饭,老先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小家伙,你偷师。”
林渊抬头大惊失色,连忙狡辩:”我没有,我对太极没兴趣。”
老先生呵呵一笑,林渊一顿,连忙捂住嘴巴。
“当我干孙子,我教你太极。”
林渊来了兴趣,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真的?”
老先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渊又问:“可是你不是有孙子吗?”
老先生叹了口气,说:“他死了,死的时候刚好就像你这么大。“
林渊小声哦了一声,又抬头说:“可是你不是医生吗,他们都说你很厉害。”
“医者不能自医。”老先生轻声说:“况且我孙子得的病,中医治不了。”
林渊莫名感到难过,点头同意了下来,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双手捧起一个馒头,说:”爷爷您吃馍。“
“好家伙,以馍代茶,倒是机灵。”老先生欣然接下,就着林渊盘子里的榨菜几口吃掉,算是行了拜师礼。
又是拜师,又是认了个干爷爷,林渊觉得很是心满意足,碗里的半碗稀饭也格外的香,但却又有些微微的苦,他开始把自己想象成老先生的孙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坐在桌子前和老先生一起吃早饭呢?
打完太极的爷爷领着孙子一起吃热腾腾的早饭,其乐融融。
老先生会对他说:“乖孙子,你多吃点。”
他孙子会乖巧地点头说:“爷爷也吃。”
可是他孙子却说没就没了,林渊有些伤感,或许有些太代入了进去,导致愣了神。
老先生从自己盘子里拿起一个鸡蛋,熟练地拨开蛋壳,送到林渊碗里,低声说:”小宇多吃点,吃完爷爷送你去上学。”
林渊呆住了,老先生也愣了愣。
俩人大眼瞪小眼,老先生眼眶红了,然后林渊眼眶也红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端起盘子,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林渊眼看着昨天还精神抖擞的老先生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心里某一处隐隐作痛。
或许这就是亲情,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有一个还活着,他就会记住自己的亲人,不轻易与人谈起,只会默默铭记,直到带着所有人的记忆埋进土里。
春去秋来,故人永存,虽然最后只是意义上的。
林渊盯着碗里的鸡蛋,回想起了那个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还有李洪杰说的那句话。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蛋糕,馋的。”
他忽然明白,原来那个警察叔叔不是馋他的蛋糕,他只是同情自己,就像现在自己同情老先生。
林渊飞快吃掉鸡蛋,收拾掉碗筷,落寞地走出了食堂。
老先生收拾好了大包小包,正在往外走,林渊拦住他问:“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整顿好神态的老先生和蔼地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说:“老朽樊世纲。”
林渊惊异于老先生情绪的快速调整,不禁又想起了李叔曾经说的:”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着,算上死去的人那份。“
“活得灿烂,活得潇洒!”
“要跑!要跳!要笑!”
林渊缓过神:“您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不会。”樊世纲说:“我会去另一个地方看你。”
院长在一边神秘地笑了笑,林渊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樊老先生走没影了都还没想明白。
”院长爷爷,我干爷爷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林渊忍不住问。
“过两天,李队长来把你接走,送你上中学,他去那看你。”院长满脸笑意。
笑容掀起片片褶皱,褶皱里又藏着几分悲伤,像是海上的波浪。
或许是自己把孙子的奥特曼玩具偷过来送给林渊导致自己回去的时候被折腾到骨头差点散架,也或许是他真的很喜欢林渊,不管怎么样,这孩子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院长背过身子,说:“再好好玩两天吧,跟平时里关照你的人都好好道个别,以后没事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家。”
林渊看到了他微微驼起的后背,很像微微隆起的小山包,平日里没怎么注意到,可这次注意到了却格外扎眼。
或许院长曾经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身上扛着家人和社会全部的压力,一心一意想要让在乎自己的过上好日子,直到被这份压力压弯了腰。
这不就像是现在的自己。
林渊觉得这一幕在院长身边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吧,他也时常想过自己走的时候大家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可能有人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苟富贵勿相忘,也可能有人会很舍不得的放声大哭。
可真当这一天来的时候,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开心不起,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有些太过于猝不及防。
他明白昨天的事情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林渊环顾四周,院长早早离开,这是收容所,不是名义上的家,但却是意义上的家。
他有家人,有弟弟妹妹有哥哥姐姐,也有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大家都在一个地方朝夕相处,虽然他来的最晚走的最早,但根本没有人拿他当外人。
这里很温暖,就像是曾经自己的家,也有自己本来家的影子。
给他盛饭的女护工像是他的妈妈,陪他打羽毛球的男老师像是闲暇时间和他打球的爸爸,无形之间,这样一个家就在自己身边成型。
林渊心思沉重,他下意识想去找金永昌,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走了,可他又想起金永昌踢了他一脚,还骂了他废物,他就又不想去了。
因为他明白金永昌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去。
院里没什么人走动,大家上课的上课办事的办事,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他忽然开始担心子弹头,他觉得那个恶鬼老爹肯定还会去找他要钱,可再一想,他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
这两天他完全自由,于是他第一个找到张老师,对于他来说,张老师就是自己憧憬已久的大侠,惩奸除恶。
张老师身上缠着许多绷带,正在屋子里来回散步,林渊敲门进去,连忙搀扶住张老师,曼声问:“张老师好些了吗?“
“我没事,只是院长不让我出去,感觉闷得慌。”
张老师想了想,又说:“你们老大是个好样的。”
“嗯!”林渊点头,“我马上就走了,去城市里上中学,张老师照顾好自己。”
张贵鹏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我都听说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等我以后出息了,会回来报答你的。”林渊一本正经。
“你倒是仁义。”张贵鹏十分欣慰。
和张贵鹏分别,他又去和平日里关系很不错的几个好朋友道了别,好几次看见金永昌他都假装没看见,而金永昌也对他视若无睹,气氛微妙。
隔阂在两个人之间产生,就像是一堵透明的墙。看得见,过不去。
第二天,金永昌主动找到他说:“去跟老大道个别,敢不敢?不敢就是废物。”
林渊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说:“我不是废物!”
“那就跟我一起,老地方,翻墙。”金永昌转身走,林渊匆忙穿上鞋子,快步追上。
“你不怕他那个恶鬼老爹?”成功逃出了院子,林渊终于再次说了一句话。
金永昌态度已久冰冷,只是说:“我偷了厨房的水果刀,两把。”
林渊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