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生和死的选择
风呼啸而过,又是血腥气扑鼻,女子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穴,勉强压住了胃里的翻涌,她摸出火折子来,光亮晃晃悠悠的在夜风里亮了起来。
她靠近一看,只见她的师哥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脖子上的血口就像一道张开的欲吃人的大嘴一样,黑洞洞的对着她。
刀疤脸本就满脸横肉,便是活着的时候,脸上的刀疤也能让生人胆颤,此时死去了,怒目圆睁,又是在这深夜里,让这一向朝夕相处的女子竟都忍不住背脊生寒。
她来不起就阖上师哥的眼睛,灭了火折子起身往外追去。
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师兄弟,还是为了师父交代的任务,她不能让那人逃走。
女人紧握手中的铜剑,冲出山神庙,庙外的大坪里,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女子顿住脚步,铜剑相向:“是你杀了他们!”
许淮身形未动,犹如一抹泥塑一般,静静的矗立在黑暗里,注视着前方。
“是。”他的声音不如这女子的情绪愤怒,反倒是增添了些许的淡漠炎凉,他道:“你们是纪无名的徒弟?”
那女子怒声再问:“是不是你杀的他们?”
许淮:“……”
那女子已经没有了耐性:“是不是你杀的他们!!!”
许淮的声音依旧淡漠:“纪无名让你们绑的我?”
若是放在一个月以前,面对纪无名,他大抵不会有这样的敌意,甚至也许会好好坐下来和他们讲讲道理。
可几天前,华安死了。
在纪无名这些人看来,死的也许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在许淮看来,他们是朋友,是家人,是心连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来到这个世界,认识了那么多人,总有些人为了他或伤或死,当初小桂的死,他表面上看起来似没有什么,甚至很多人以为,许淮只是将那罪魁祸首送进牢狱便也罢了。
没有人知道许淮内心里受着怎样的煎熬。
后来的他,渐渐开始有意识的去寻求庇护,这庇护是朝廷也好,也绿林人也罢,总归,他来到这个世界,总不能独善其身。
那日里的小桂死了,日后还会有别的人。
就连他自己去练就那驭针术也是为了好好保护他们。
那些曾经为他拼命的人。
可是,华安还是走了,他没能好好的保护华安。
华安死的那一瞬,他明白无论怎么去寻求他人的庇护,归根结底的关键点还是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干净。
今日里的杀人,是他前世今生里,有意识的第一次。
他头一回明白弱肉强食里,若是不奋起反击,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呵,这个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的时代。
昏暗的大坪里只有一点夜色的微光,那女子是高度近视眼,眼下的情况,许淮也好不到哪里去。
夜风拂过人脸,偶有夜枭从远处传来两道凄凉的叫声,为两人的对峙凭添了些许恐怖的气氛。
两人之间,一柄铜剑,仿佛方才的死人,铺天盖地的血腥气都不复存在。
时光一点一点的划拉过去。
那女子娇喝一声:“受死吧!”
她飞身向前,周身散发着压抑不住的煞气,相对而言,依旧站在那里矗立不动的人影显得过于不堪一击,他只是静静的捏紧手上的银针。
女子手中的铜剑已到了咫尺之距,终于等到了许淮的回应。
只是那回应并不激烈,也并不轻佻,简短、安静而沉稳,像是这天地夜空间一棵努力生长的大树,你看它任风雨飘摇,似要被狂风卷断了枝叶像要被连根拔起,但是下一刻,他枝叶迎着风抖了一下,又回归到了原来的样子。
几乎是那铜剑到了许淮面门的一瞬,他终于再次动了。
这一回,一抬手,便是杀机。
近在咫尺的距离,一枚银针没入女子的腰间。
麻痹感瞬间传向四肢百骸,那女子牙关颤抖着,望着那道身影,仿佛是看着一头巨大的怪兽一般,她怔了半晌,见他没有再动,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退后一步。
“你居然骗过了我师父。”
师父说,这个人有点身手,可不过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是稍微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的那种程度。
“还行吧。”许淮终于卸下了周身僵硬的防御,冷冷的回答了一句,走到晃悠悠的要以剑杵地才能勉强站稳的女子面前。
女子缓缓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再行了一步。
女子道:“放我一条生路。”
“好。”许淮答得干脆:“告诉我,你师父在哪里,计划干什么。”
“……”
“除了你们几个,还有那些人,都在哪里。”
“……”
“不过,你说不说都没关系了,因为……”
许淮絮絮叨叨自顾自的说着话,那女子听着,面色渐渐的呈了青。
刚才那一针扎在了她的腰上,近距离的攻击,几乎没有闪躲的余地……她现在全身麻痹,几乎成了待宰的羔羊。
可正如许淮所料,这女子,的确是狠角色中的很角色。
她之所以会认下纪无名做师父,随着纪无名走上这条大罪之道,便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桩事。
这女子名叫陈英,增有江南第一美人支撑,出身在江南水乡里,父亲当地很有名的大善人,在当地拥有不少的铺面田产,祖先也十分受人敬仰,家族的社会地位非常高,算得上当地当之无愧的望族。
这陈英出落得十分美丽,曾有人把她行业红极一时的江南首席花魁何田田相比,花魁首席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经过特殊培养的,可这陈英容貌气质才华万全不输这何田田,何田田有多红,找着陈英说媒求取的青年才俊就有多少。
可这陈英明明是个江南女子,却从小向往侠之大义,对那些温润如玉的江南公子一概看不上眼,她十六那年,一个侠客打从江南过。
这侠客名唤江别鹤,生得洒脱随性,气质清冷桀骜,传闻他父亲乃是那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侠,只是他父亲受奸人所害,家道中落,他报完了仇之后便开始行走江湖。
江别鹤到得这江南水乡与陈英相识的时候,身无分文,因为洒脱随性的气质加上一身了得的功夫,他被陈英的父亲请回了家。
陈英的父亲是溺爱陈英的,只因陈英向往侠之大义,他请回这样一位武先生,便是想要他能为陈英带来些许陈英的向往,如果发展的不错,便是留他在家中做个赘婿也是不错的。
这江别鹤进门之后,很快便俘获了陈英的放心,他也顺其自然的成了陈家的上门女婿。
当地有传言,江别鹤是爱惨了陈英的,为了俘获陈英的放心,甚至放下身段,主动去学习他并不擅长的琴棋书画,为了让陈英吃上喜欢的豌豆黄,不惜跑死了两匹马,只为了从旁县弄回来一包尚有余热的豌豆黄。
江别鹤做了上门女婿之后,成为了当地的一段佳话,陈英家虽然富甲一方,却不是嫌贫爱富的势利眼,相反,陈英的父亲十分欣赏江别鹤的洒脱,为了让江别鹤顺利的接管家中生意,处处帮他打点关系。
江别鹤很快接管了陈家的产业,靠着这位岳父,短时间内从一个绿林游侠变成了江南大亨。
陈英心地善良,对江别鹤迎进家门的绿林朋友都很照顾,和江别鹤成亲的五年里,生下了两个孩子,生活看似幸福,然后,就在五年之后,一切的幸福戛然而止。
原本一心向上努力打理家业的江别鹤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大把大把的往外支出现银,私生活也开始混乱起来,今日里一个上门的小妾,明日里有人带着孩子来喊爹爹。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陈英才知道之前江别鹤营造出的恩爱全都是假象,大把大把的支出现银,也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填补生意上的亏空,便开始破罐子破摔,想着将现银套出去之后远走高飞。
陈英多次劝阻无果,陈英的父亲立即决断要赶走这位女婿,陈英觉得孩子都已经有了,即便江别鹤再怎么不好,他也是自己的丈夫。
陈英的父亲一时心软便依了陈英,谁知,这件事情过去不到几天,陈英从铺子里回来,瞧见全家静悄悄的,若是往常两个孩子定然会扑出来高兴的扑进她的怀里。
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觉得诡异而绝望,一直到走进里屋,满屋遍地的尸体让她气血翻涌……她的眼睛也是在这个时候伤了去的。
她几乎要变成疯子……这时候一个将死未死的下人从尸堆里爬出来,告诉他,是这位姑爷杀了全家。
原因竟不过是因为,她的父亲不让他卖掉这幢祖宅。
从此以后,陈英背着一柄铜剑走天涯,后来也的确找到了江别鹤杀了他,只是杀了江别鹤之后,她也成了这天地之间的一叶浮游。
人在某一瞬会爆发强大的求生的欲望,也这样的欲望爆发之后,人就会思考,该怎么样去做才能生,而怎么去做,人会死。
显然,陈英思考过后,选择了死。
她本也是无根的浮萍,是纪无名将她捡回来,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人啊,有时候只是为了一碗饭,都有可能颠覆他全部的认知和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