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祁的恨
——百里之外
深夜,篝火通明,营帐内人影攒动。
厚重冰冷的铠甲包裹住昂藏身躯,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年轻的大统领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地图。
那刚毅冷峻的侧颜惹得花卿一阵燥热,她想象自己便是那指尖下的万里山河,在一寸寸轻抚中,一点点舒展……
这他娘真是个极品。
她心里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接下了这个任务。若是能与此人云雨一番,也算一桩风流韵事。
春夜喜雨已经燃了一半,这人怎么还没动静?
她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将身前那方软绸向下拉了拉,皓腕轻轻撩起纱帐,呵气如兰。
“来人,”苏祁看也不看身后,“把她丢出去。”
什么?难道他没中春夜喜雨?!
几个士兵闻声掀帘进帐,作势要架着花卿出去。
“好你个苏祁!”老娘记住你了!
花卿裹着被子几个闪身躲过士兵,身手敏捷的从帐门外飞了出去。
几步之遥,正向营帐走来的徐祖晟瞥见那抹飞逝的纤细人影时愣了愣。
是个女子?
“温香软玉入怀,便胜却人间无数,”徐祖晟摇头,“你们家大统领还真是半点不懂风情。”
随行引路的士兵默不作声。
“……就连调教出的手下也是这般无趣。”徐祖晟啧声。
进帐,徐祖晟拂袖,忽而正色。
“徐祖晟?你不是带着徐卿尢回去了吗?”苏祁抬眼,放下手中的地图,“深更半夜来我营帐所为何事?”
“军事繁忙,若非事出有因,我怎会来叨扰大统领。”知苏祁的性格就是如此直来直去,徐祖晟也不太介意苏祁直呼其名。
“尢弟顽劣,几日前从车队逃跑,至今未寻到踪迹。联姻事关重大,若是苏大统领见到他,烦劳告知。”
想起那群家仆拿着一块明显是被人扯下的破布,道出徐卿尢的死讯,他当时差点没气得背过气。
“自然。”
苏祁心知徐卿尢没那么容易妥协,短期内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来找他。徐卿尢显然还有话没说完。
“在下昨日收到族中寄来的书信,”徐卿尢走近案几,话语顿了顿。
“你们下去吧。”
“是。”
……
徐祖晟食指沾水就着案几书写。
秦云甫欲反。
苏祁看完神色不改。
“苏大统领知晓?”这倒是意外。
他以为苏祁常年在外为战事奔波,对朝廷的事所知甚少。
“大统领可知,家主是向着大统领你的。日后若有难处,徐家或可尽绵薄之力。”徐祖晟揽袖拂去水渍。
这是摆明了立场。
现今朝局动荡,皇帝昏聩,沉溺酒色,丞相秦云甫把持朝政,暗地里煽动拉拢各方势力,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朝臣站位,太子李文俞与秦云甫分庭对抗,暗地里较劲。
太子李文俞尚年幼,难堪大任,世族本不想过多插手。但秦云甫锐意改革,推行新政,世族就不能再坐以待毙。
“鸟为食亡,到底还是牵扯到了自家利益。我不会让秦云甫安生,但也不用你们假惺惺的帮助。”
他一向不假辞色,这一番话更是说的半点情面不留。
徐祖晟莞尔,丝毫不觉被拂了面子。比起那些崇尚繁文缛节的世族,他更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本就不是多光彩的事,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只要手握兵权的苏祁不支持秦云甫,他的目的便算达成。
“如此,便不打扰大统领处理军务了。”徐祖晟略一颔首,拂袖起身离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派风流。
徐祖晟离去后,苏祁没再看地图,而是掀帘起身走出营帐。
夜空中高悬一轮明月,默然撒下皎洁的光辉,凄厉的胡笳随夜间凉风飘来,如泣如诉。
喉头一痒,苏祁掩口不住咳嗽起来。
“大统领……”
守帐的士兵作势要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拦下。
片刻。
“……今日可是望日?”
“回大统领,正是。”
那再有几天,便是阿姐生辰了。苏祁有些愣神。
“备马,我明日要用。”
“是。”
每年苏染生辰,只要不是遇上战事,他必定会带着礼物回去给苏染庆生。多少年了,这习惯他一直坚持着未改掉,也不想改掉。
爹娘已逝,这世间还记得她,挂念她的人,不多了。
也许是今晚月色太过柔和,像极了她成亲之日看向那人的目光。苏祁难得的,陷入回忆。
她第一次回娘家省亲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俨然已是一家主母的姿态。
他知道,这些改变都是为了秦云甫。
只是这样的阿姐在他看来一板一眼,木头一样。他只道没趣,故意凑上前调侃挑衅。
没有预料中的银蛟鞭越山拳伺候,苏染只是拐弯抹角的骂他几句。秦云甫在一旁笑着说她伶牙俐齿,她就羞的埋头不再言语。
就像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苏祁有点气闷,有点佩服,更多的是安心。安心去军营好好打磨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后来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随老大统领征战千里之外,只能从那几月一封的家书里勾勒出苏染的境况。
万事安好,勿挂。她最喜在信中写这句话,他也真当万事安好,满心欢喜。
只是某一天,书信断了。开始他只道是路途遥远,信件被耽搁。可一个月又一个月,焦虑随时间流逝被放大。
他似有所感,只用了十天,快马加鞭一刻不停赶回上京。
她死了。死前的心愿是一纸休书。侍女锦儿泣不成声,哀求他送阿姐回家。
那时他做了什么?满腔怒火砸了秦府,将秦云甫打成重伤,却未伤及要害,至多在床上躺几个月便能活动如常。
秦云甫该死,但他当时不想,也不能杀他。他只一介小小副将,杀了他,阿姐的家也没了。
他要爬到高处,在秦云甫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毁掉他的一切,看着他永失所爱。
是以,他又怎会不知晓朝中变故。切齿拊心所念,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
隐在衣袍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苏祁面上沉稳自持,眼中却掠过隐约杀意。
像藏匿暗处虎视眈眈的猎豹,绷紧神经,蓄势待发,只为给猎物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