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道士驱邪
那三姨太挨了打,定然不會就这么认怂了。不过红棉心大,事情自己都干了,想那么多干嘛,好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晚上头一挨枕头就做梦去了,第二天日头高照都还没醒。嫂嫂秦氏已经在院里头忙碌了,小外甥青青才一周岁,咿咿呀呀在院子里玩耍。
“红棉,窦红棉在家吗?”红棉被什么声音惊醒,蹭地猛坐了起来,回了半天神儿,又眯着眼睛躺了回去。是塔娜在喊她,达鲁花赤的千金在喊她,这大嗓门,烦死人了。
推门进来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女,一身红绿绸布衣服,蹬着软皮马靴,手里摆弄着一根马鞭,高高扎起的头发上扎着一支孔雀蓝的羽毛坠子,深眼窝里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碧眼,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冲秦氏行了个礼,秦氏看是达鲁花赤家的小姐,忙丢下手上的活,连连回礼道:“是塔娜小姐,找红棉吧,她在屋里呢。”
塔娜跳着脚进了红棉的屋,屋里头倒是很整洁,床榻上的人裹着被子团成一团,脑袋露出来,红棉眯着眼睛盯着她,“祖宗,你来干嘛?我出公差刚回来,别打扰我睡觉。”
塔娜走到红棉窗前,推了推她,说道:“窦红棉,都这时辰了,你竟然还在睡大觉?你也能睡着?快点起来,跟我走。”
“我想事儿不行啊?要你管。”
“想什么呢?想你那个小相公吧?”塔娜哈哈大笑。
红棉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大眼睛,冲塔娜喊道:“胡说什么?再提不理你了啊。”
“就知道,这一招百试不爽,一提这个就精神,哈哈。”
红棉听到这话哭笑不得,拿枕头就扔向了对方。
让那接住枕头,对红棉说道:“不玩了,红棉,出大事了。”
红棉睁眼看了看她,“乐成那样,肯定没什么好事,能出什么大事?。”
塔娜上前狠拍了红棉一下,“亲爱的逗姑娘啊,真出事儿了。我家三娘昨晚开始魔怔了,整个后半夜折腾地不轻,刚才我爹派人去请风雷观的道士,说要在家里摆个坛场驱邪。”塔娜说得龙飞凤舞的,“你不知道,她自己跟自己说话,还脱衣服,又哭又叫的,可吓人了。我听说昨天她被叫花子给惊到了,还挨了谁一个巴掌,这次指不定那人要倒霉呢。”
红棉听到这里,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人,心虚地咳了两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人是我打的,是我打的,你说的那个要倒霉的人——是我!”
塔娜听罢愣了愣,“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吗?”红棉翻了个白眼。
塔娜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突然大笑一声,上前抱住了红棉,“好样的,替咱出了口恶气,放心,有我在,没人敢难为你。哈哈哈,够义气——”
红棉此时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因为跟着塔娜,红棉得以进到达鲁花赤家后院,还是一身捕快的行头。后院中央,此时,风雷观中的世明老道士带着道士小七正手拿三角旗子和铃铛,围着设好的坛场转圈,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东西。
今天风大,烧化了的纸灰被吹得哪儿都是,香烛浓郁的气味让红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环顾四周,看到万户家千金和州尹家的公子都在,估计也是像她一样被塔娜找来看热闹的。
大风和几个衙门里着公服的兄弟也在,当向大风确认窦红骁未在场之后,红棉深深松了一口气。“喂,你们几个怎么在这里?”
大风露出无奈的表情,“木仁老爷一大早就找我们几个问这几日的情况,到现在都没让走。红棉,你说,三姨太出这种事,他们会不会找咱们算账呢?大伙都有点担心。他也找你了吗?你怎么也在这儿?你还是躲起来吧,有什么事我们几个扛着。”
“我找她来的。”一边的塔娜自信满满地回答道,“有我在,你们只管放心。这事情跟你们没关系,我担保。”
只见风雷观世明老道士正站在院子当中。他着一身宽大的青袍,斜挎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褡裢,风中能看出他羸瘦的身形,与其说是“仙风道骨”,不如说是被岁月的刀子剃出的作品。他的脸上横亘着深深浅浅的皱纹,眼窝深陷,微闭着双眼,露出一副深沉而迷狂的表情,仿佛灵魂已经去到了遥远而神秘的所在。花白稀疏的头发随意挽着个道髻,几绺长髯在风中张牙舞爪,手里的长剑在众人眼前忽闪忽闪。大伙儿的目光跟着这青袍在风里头摇曳,有的人探着脑袋,屏住呼吸,有的则面露不屑,目光凉薄。
一旁的道士小七,同样的衣着打扮,不过青年之人,如茁壮成长的青松,举手投足间都同老道士形成强烈的反差。这小七道士俗名廖七,自小不知父母兄弟,被邯城一贫户善士王大娘收养,认作干儿子,但怎奈家穷,过了几年又领进了风雷观里头让他做了道士,廖七逢年过节都会给王家带些庙里的粮食,王大娘也一直对廖七亲生儿子相待。
廖七和红棉同岁,小时候同窦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过尿泥,人有些内向,身子骨弱一些,不像窦家的孩子们那样皮实,骨子里透着斯文,话少心细,人长得也漂亮。就是命不好,小小年纪就被人指着后脑勺叫“臭道士”,曾经的小伙伴也渐渐疏远了。
廖七自小很喜欢红棉,大概是因为性格互补的缘故,小时候总爱跟着红棉到处跑。哪个少年不多情?被领进风雷观出家当道士,这对于少年廖七的打击是巨大的。而且,有一段时间,红棉他们还嘲笑过他。这么多年过去了,道士的青袍都穿破了好几件,红棉却从没有看过小七道士做法事,她始终觉得那场面很别扭。
像今天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
小七跟在师父的身后一手一个劲地摇着铃铛,一手拎着几只三角旗子,动作很是娴熟,也是微闭着眼睛,神色漠然,并没有注意到红棉。
说来奇怪,蒙古人都信喇嘛教,但这达鲁花赤却信得很杂,用他的话来说,只要有用,都可为我所用。每年都会把附近的各路神仙都拜一遍。而风雷观里的世明道士的名声不是盖的,自然也得到了达鲁花赤木仁老爷的尊敬。
而塔娜平日里却讨厌这些道士,如今他们又来自己家中驱邪治那三姨太的病,心里更是不舒服。只见她对红棉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身后。红棉顺势看过去,竟是塔娜养的两条小蛇。
“你把这俩祖宗弄来要干嘛?”红棉瞪着眼睛问她,“别找事儿啊。”
塔娜神秘地对她一笑,“这俩小东西还在睡觉,你别管,只管看就行,我去去就来。”红棉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道士中间喝了口水歇息了一会儿,塔娜揣着她的东西悄悄靠了过去。
小七道士在师父旁边坐着,一边喝茶一边随意往四周扫了两眼,当看到人群中的红棉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多少年来他在这种场合从未见过红棉,平日里遇到也是故作淡定地打个招呼,他以为自己早已看破放下了,如今看来,还是没有。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可他却觉得只有一人,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可他却唯独对那双眼睛难以视而不见。他紧张地攥着茶碗,耷拉着脑袋,因局促和难堪像找个地缝钻进去,竟没察觉有一只手悄悄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