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毁
无声的幼稚又不合时宜地燃起硝烟,时间说长不算长,可说短绝对算不上短,二人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对彼此的情感心知肚明,却依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说到底,说有些事情在心里藏久了,已经长成了疥瘤,一时也拔不出来。
天已不知觉中泛着霞红,即将落日。
几个人就好像盛在桶楼里的沙子,散在不同的角落。
神医头疼地看着两个人各自行动,谁也不理谁。
肖书不可否认,他巴不得李撒死了,千万个不愿是宁子,可是李撒活不了,宁子能独活下来?
赖伯生有强烈的直觉,肖书并不希望找到李撒,他好像还心存着什么芥蒂。
这种无来由的烦绪,其实不是肖书或是谁带给她的,赖伯生深知,是她自己造成的,所以仅是稍稍把情绪发泄在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上。
匆匆回到桶楼时,他们便只顾静得诡异,这时才发现桶楼的大门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赖伯生差点站不住脚,不好的想法纷至沓来,惟愿不如心中所料。
风吹起西墙一边的幕布,倒塌了一边,露出个一般大的窟窿,像是被机器轧过。
神医倒是带着灵犬形色如常,看着赖伯生和肖书二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赖伯生已经将桶楼搜看了个遍,除了那个晃悠着的不明身份的老人,居然无人。
隐约想起,方才老伯回答他们的问话时,提到了“我们”,那说明也不止他一人,那么其他人在哪儿呢?
赖伯生撬开了李撒的房门,亦开了自己的房门,找到了感应器,肖书亦步亦趋,见它,眼里才泛起一丝波澜。
这不就是当时他见虚弱的她时,身边发出红光的器物么?
李撒房间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果然,李撒对赖伯生的荼毒已不是一般厉害。
肖书只见赖伯生十分珍惜又专心地研究,却也不告诉他这东西的用处,分明是在赌气,可他现在不想问也不敢问,总不能摁着赖伯生的脑袋让她听听自己数落李撒的罪行吧。
“你想去找宁子就去找。”赖伯生也不抬眼看他,语气十分平淡。
肖书说:“我压根没这样想。”
“我相信你会这样做的,也不劳烦你和我一起找奶奶了,毕竟不是你奶奶。”赖伯生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微微惊讶,这确实显得小题大作了。
“你别这样说话。”肖书上前小心翼翼抓着她的手臂,带点讨好的意味。
“不然你教我怎么说?”赖伯生有些生气,走到床前,拿出一个本子,翻出其中夹着的一张微泛黄的纸,“这是我所知道的曾经大山里的名单,包括张轶那伙人。”
肖书不明白她为何这时要翻出之前的旧事,在他看来,大山发生的所有事情只需算到李撒一个人的头上,根本没必要再去查什么所谓的真相。
赖伯生攥着这张纸,有些泄气,看到肖书的反应她即刻明了,“不知道你是不在乎,还是都已经忘了。”
曾经的一幕幕讽刺地在眼前划过,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怎可以轻易忘记?
在神医的后院时,是那双泛着星光的眼蛊惑了她,充满了希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前不同了?”
她当时单纯得可怜,只记得回望他的眸子,说着,“当然,不然你怎么会跟我来这儿。所以,以后你也会和我一起吗?我是喜欢你的。”
她当时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那些话,像个离经叛道的少女一样惶惶不安地期许对方的肯定,何时她变得如此卑微,你肖书又怎么配?
她也会像平常女子一样不安,想道,难道那晚星光下的告白是虚假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如果真是那样,还不如早点结束。
更毋论更早之前,那个紧紧抱着她,说着‘你去哪儿我都陪你。’的人了,肖书啊,你怎可以如此冷淡?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也无意义了。”赖伯生撕得那张纸脆脆响,像是破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肖书脸色煞白,“你这是在做什么!”抓过她的手,阻止道:“你不要闹了,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有很多事情,我还没和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但是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不需要!”赖伯生固执而强硬地看着他,扯开他。“有什么想说的,你去找宁子说就好了,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肖书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尽力挽留她,却还是只能看着她生气地走出门去。
不知受何驱使,肖书也只想往外走,果然,脚步迈得比心还快,赖伯生就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视线中发疯似地跑出。
神医刚好站在桶楼门边,一下愣了,手指空泛地指着大门方向,不明所以。
灵犬一下炮弹似的攒射出去,紧跟在肖书的背后。
借灵犬之眼的林群亦心下不安宁,这一路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肖书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他和他心爱的女孩竟然也如此冲动。
一路奔跑,肖书脑海中放空了,想不得任何事情了,终于慢了下来。
肖书此时不得已强撑起精神,跌跌撞撞,去工厂的路上有些晕眩,最终还是到了,却只见一副破败萧瑟的景象。沿街都似乎被什么碾过,彼时天已灰蒙蒙,肖书才恍惚想起将赖伯生独自撇下了,好像方才冲动的人不是他本人。
他往后看,空荡得只剩一条无言的烂街和他一人,工厂的大铁门紧闭,这一路看着都不似有人。
可为何他们不过离开了数日,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呢?怕是寻不到人了吧,肖书定了定神,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乒乓金属相撞的声音,一个锈迹斑驳的铁桶里有动静,周围被黑土盖了一大半,他心里一点点微光燃起,待人钻出,却发现是个小孩子,畏缩着盯着他,眼里发出防备的光。
这孩子黑黝黝的,全身脏乱,看上去可怜极了。
肖书忍不住走近一步,那孩子便举起手来,两个爪子已经和黑土融为一体。
他疑惑着再往前,“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或许是听出他没有恶意,小孩才敢把手放下,然后又一声不吭躲进那个桶里。
“这里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桶里连呼吸声都不再有,小孩有隐蔽的天分。
灵犬闻着向前,踩在黑土上,往里巴拉铁桶里的小孩。他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又自己捂住了口鼻。
“出来吧,不会有危险的。”
小孩知道自己既然被发现了,也就无路可逃了。他试探着问:“你不是来抓我的吗?妈妈说让我躲着别出声。”
“抓你?什么人想要抓你?你妈妈呢?”
“不知道,但是她说最迟明天早上会来找我。”
“发生了什么?”
小孩犹豫着,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画面,小脸皱得格外忧伤。
“一大群人突然闯入这条街,把我们这条街的东西都抢光了,然后还把所有人抓走了,妈妈也被抓走了......”他哽咽了一下,“但是我知道,她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小孩眼里突然迸发出希冀,说:“大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肖书再次强忍住晕眩,如果小孩仔细看,会发现他连站稳都废了极大的气力,脸色已苍白如雪。
“好,你详细给我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
小孩说,事情就发生在一天半前,当时他不过是和平常一样等妈妈从厂里下班,因为她妈妈永远都是厂里出来的最早的一批中的一个,可是那天最早的出来的一批人被另外的人扣押着。他当时很害怕,就躲了起来。
“是谁扣押他们?”肖书问。
另一边,桶楼里的赖伯生在宁子的房间里发现了血迹,估计已经干了一两天。
那么说明宁子也就是这两天内离开的桶楼。
神医已然主人似的给自己烧起了水,大狗跟着肖书走了也丝毫不急。
这时桶楼的那个神秘的老人又回来了,赖伯生从楼上下来,这时才暗自责怪自己居然放过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她拦在老人家上楼前,问他:“老伯,之前所说的病死之人是何人?”
老伯颤巍着停下,又是眯眼打量她:“不知。”
他摇摇头,想走,赖伯生伸手挡住去路。
“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是男是女?”
“不知哇!”
“你什么时候到桶楼来的?我之前没有见过你。”赖伯生金针似的眼色扫视他,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老人家的汗从额头流到眼角,堪堪卡在皱纹里不动,看不出脸色,唇角却发青。
此人有疑。
老伯状似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这时神医在后面喊道:“伯生,肖书怎还未回?”
赖伯生想到了什么,这才收回撑在楼梯杆的手,抱歉道:“不好意思,老伯。”
赖伯生先一步离开了楼梯间,那老伯在原地僵硬了几秒才摇晃着上楼。
神医悠闲走来,带着一些长者的语气说道:“肖书毕竟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偶尔任性一点,还是别和他计较了。”
神医见赖伯生对此无丝毫反应也不计较,其实两个人都挺幼稚的。
这时,桶楼上的某个房间的门关闭了。
二人心照不宣去找肖书,一路上,神医突然问起:“你是问了那老人家什么事情?”
赖伯生这才抬眼看了他,“那人有问题。”
神医神秘地笑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赖伯生有些惊讶。
“他根本不是一个什么老人家。”神医语气平常,就像在谈论什么时候下雨一般。
“你既然早发现了,为何不早说?”
“你们也没给我机会早说啊,两个人一会儿功夫就红了眼,我打算说的时候你们已经各自行动了。”
赖伯生不信,神医这人颇为狡猾,估计是想看热闹。
正想着,赖伯生觉察背后一阵凉意,回头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你怀疑那人跟着我们?”神医问道。
“不是。”赖伯生想起和肖书之间的一言不合,真是笑话,神医早早注意到的事情,他们却在受人摆布的棋局下自我蒙蔽。
“我们得回去,那人在调虎离山。”
赖伯生刚转身便被神医拉住。
“不行,我刚刚特意引你出来,你把桶楼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这时回去十有八九会落入虎口。”
赖伯生知道神医不像表面那样吊儿郎当,不忍相信自己一时居然昏头至此,若不是怕了李撒离世,若不是怕了肖书会因为宁子而与她反目,她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
如今肖书和大狗不见了,桶楼可能危机重重,赖伯生沉下心来,决定先去找回肖书。
肖书此时正在听着小孩讲述工厂发生的事情。
小孩当时被扣押人的阵仗吓坏了,躲起来不敢楼面,直到听到咯咯的叫声,这是专属暗号,他才知道是她妈妈出来了,他小心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到她正在队伍的最后,还好彼时没人监视着她。
这得益于小孩经常和她妈妈玩些默契的捉迷藏小游戏,直到队伍经过他这边的时候,他听到她妈妈说,“小宝儿,躲好了哦,妈妈之后再回来找你。”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直到街道毫无声息,他都不敢出来,也怕被人抓走。
肖书强撑着身体走近,摸摸小孩的头,小孩倒是没反感地任他摸了一下。
尽管小孩的话里并没有他想要听到的重点,但他不知道也数正常。
这时的灵犬敏锐地听见工厂里有动静,它蹿了出去,小孩一惊也连忙躲进了铁桶里。肖书身体摇曳着,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待赖伯生和神医赶到的时候,街道再次一片死象。
“肖书不在这儿?”神医四处观望。
“来晚了。”赖伯生看着一堆黑土说话。这里明显有过人的迹象,仅凭脚印,她能断定肖书来过这里。她又有种不祥的预感,走近那黑土中的铁桶。
铁桶里居然也满是黑土,赖伯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上手扒土。
“咦!你这是在做什么?”神医来不及阻止,见赖伯生猛兽般对待黑土,直到视线里出现了让人抓狂的东西,刺痛了他的双眼。
神医跌撞着一同上前帮忙,直到一张紧闭双眼的孩子的脸显现在土里,土填满了他这个人,已经认不出样子,看他挣扎过的模样,想必是被活埋了。
神医捂着心脏跌倒在黑土中,赖伯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用力刨出孩子。
赖伯生的背影在黑土中突兀,颤抖着,她没哭出声音,而是一拳打在土里,她恨自己来晚了。
神医也受了刺激,他不敢想象肖书去哪儿了,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赖伯生终于是奔溃了,痛苦地捂住脸。她不敢想象虚弱的肖书被自己气到跑到这里,然后遭遇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是这样,一切都是她活该。
神医安慰地把手放在她头上,仅刚放下,赖伯生冲了出去,无畏地跑向工厂。
神医有时候怀疑,赖伯生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男子的灵魂,她果断得不像个女子,像个任何事情都毁灭不了的怪物,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当她担心肖书的时候,她既强大又脆弱,只顾捂着受伤的翅膀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