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潜
辣子说她既不是僧也不是肉,赖伯生沉默片刻,随她一同往前走,大院结构复杂,像是刻意将各个空间分隔,四处都有高墙遮掩,没有特别的布置,却让人仿佛置身迷宫之中,四周气氛诡异。辣子带着她,一路看见不少男人,有的低头顺耳,有的双眼无神,整齐地列队站在各个不同小院里,神情和赖伯生刚来的时候看到的差不多。
辣子看上去极为普通,外人会觉得她仅是个寻常江南女子,但却骗不了赖伯生的眼睛,她身板笔直刚正,手腕纤细白嫩,不像是忙事丫头,说话也游刃有余,怪不得李撒派她过来。
“齐二算得上是什么人?”赖伯生问。
辣子说:“就是一个混子。”
“他是僧,这里有多少僧?”
“不晓得哎。”
赖伯生料到辣子不会如实告诉她,或许辣子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的确是李撒的领地,而且这里的人都不是曾经大山的人。
“除了僧和肉,这里还有第三种人吧?”
辣子偷笑道:“你嘞样说倒也没得错,我们不都是第三种人么?”
难怪说自己既不是僧也不是肉,齐二算不上是个角色,李撒的手下绝对有挺多狠角色,不然怎么能铺这么大的网。
说话间,二人走过了一座祠堂,从外面看上去十分萧瑟凋零。
“这里还建了祠堂?”
之前也没路过这边,赖伯生多留意了几眼,走了挺远了,也不知道又到了什么方向。这里好像不属于大院了。
“这不是归大院管的了,是当地村民留下的,规定说不让我们进去。”
“为什么不让?”
“这我也不太晓得,只是听说里面闹鬼,每到半夜都吵吵嚷嚷,可实际上是没人的。反正很邪门,我们走这边。”辣子指着一条小路给她看,赖伯生复看了那间祠堂,圆拱门将它间隔在外,只能看到一小边。
辣子笑笑,“小姐儿想进祠堂看看?”
“没有。”
“还是安分点好,也莫和齐二这种混子沾半点关系,祠堂这种地方更是不要来。”
“那你为什么带我走这边?”
小路这边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辣子把裤腿放下,又提醒赖伯生别被草扎了,“小心,走这边!”辣子随手拔了一根草,说:“这种草会扎人可疼了!”
走了两步又回答她,“是带你过来见一个人的。”
是李撒吩咐的吧,要带她见谁呢?
小路终结在一堵无缝的黑墙前,长满了枝蔓,看上去枯败极了,赖伯生疑惑,“这里?”
只听辣子对着墙那边喊了一声,“白翁!有人来了!”
墙后过了一会儿就传来闷闷的声音,“谁啊?”
“出来见一见吧,很重要的人。”
赖伯生无言地看着那堵墙,很快便听见墙内有不小的动静,难道这堵墙还有机关?
正想着,墙那边的人又说:“给我带好吃的了没?”
“带了带了,你起床开个门!”
赖伯生一脸困惑,这怎么开门?而且辣子手上也没拿任何吃的。
“走,去正门。”辣子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反应,笑拉着她往另一边走了。
赖伯生这才反应过来,这堵墙直接正对着那白翁的卧室,如果她们一开始去大门可能要等上半天。
果不其然,大门锁得严严实实,赖伯生全程无多余表情,只是听之任之,却对这位白翁有点好奇。
开门的确实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有些醉醺醺的红。
“喝酒了?”辣子鼻子灵得很。
“一点点。”老翁揪起手指头比划,看到赖伯生后僵硬地转了个身。
“哪里来的娃?”
辣子说:“是李撒老奶的孙女儿。”
“哈?”老人家耳朵不太好,又确认了一遍,“是谁?”
“李撒老奶的孙女儿!”
“李撒这个臭老婆子哟!”老翁撇嘴嫌弃道:“不见不见!”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辣子从兜里掏出一块红色面饼,献宝似地在老翁面前晃了晃。
老翁两眼放光,伸手一抓,“鲜花饼!”
“想要么?想要就听话!”
“你个死丫头,变得这么坏了!”
老翁抢到饼又没立刻吃掉,而是好生将它揣回怀里,他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赖伯生,顽童似地蹦进他的老院里,但是腿却颠簸得很。
“小姐儿,这两天你就待在这边,没事的话先别回大院了。”辣子交代说。
赖伯生轻声应好,不甚在意地跟着老翁进了门,辣子对她的冷静似乎有些意料之外,颇有点担心地看着她说:“我过两天就来接你回去。”
赖伯生笑不出,只是点点头,便不再回头。
辣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赖伯生躲在转角处,从门后现身,老院里杂草丛生,和院外一样枯败。
也许辣子的身份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但一定也不是一个忙事丫头这么简单。之所以把她安置在这地方,想必大院里这两天会要发生点事情要转移她的视线,她得想办法过去弄明白。大门紧锁,墙高但不是高不可攀,赖伯生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去。
抬头看到,天快黑了,关门时察觉到身后一束冰冷的视线,不用转身都知道是白翁在打量她。
过了一会儿老头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知道我是谁么?”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要和她过招,他和在辣子面前是两个人,明明刚刚还是疯疯癫癫的。
赖伯生心里冷笑,摇头,等着听他继续说。
老头站在原地说:“我原先是李撒的帮事,只是这些年隐退了下来。”
白翁这个身份的表明正合她意,她循循善诱说:“她怎么会舍得你隐退?”
白翁眉毛飞扬一角,似乎是在满意着什么,“你倒是还能看出来老头子我还有一斤半两用处。”
“当然,不然辣子不会让我来这里。”虽然她也猜不到辣子的全部目的,但从辣子之前说过的话来看,是想让她从白翁这边得到什么东西。
“你知道让你来这儿的目的吗?”白翁边说着边往里走,没等她回答,走了几步指了指西边说,“那边还有间房,等会儿你自己去打扫一下,睡个两天没问题。”
他看上去就真的只是在听辣子的话好好招待赖伯生。
不用走近都能看到那间房外结的蜘蛛网,白翁看上去悠哉悠哉,这小院里能供人多走几步,绕到前室的后方,发现竟然有一处小花园,亮着一盏油灯,这样看上去倒真的有些闲情逸致。
小花园里有个秋千,是赖伯生从来都没坐的,她在秋千处停了下来,呆呆地抬头看着暮色渐渐变深。过了一小会儿,白翁不知从哪儿整出一壶茶,翘着胡子说:“怎么样?这边还不错吧?”
赖伯生不语,扶着秋千坐了上去,眼色淡淡地盯着白翁。
很奇怪,明明都心存怀疑,这画面看上去却无比和谐。
院子里静得很,静到白翁喝水的吞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白翁突然问:“李撒什么时候认的你?”
“挺久了。”
“多久了?”
“好几年了。”
他们这一问一答相当于白说,白翁噱了口气,又说:“你觉得李撒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是像极了审问犯人。
“我不知道。”这倒是事实,问她李撒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真不好形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又或是其他,世间还有更恶的人,这谁能说得准?
“我一开始问过你了,你知道辣子那丫头为什么送你来这儿吗?”
“其实是李撒让我来的吧,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赖伯生一开始也没认为过辣子会是那种掌控全局的人,想必是李撒交代了她才会这样做。
白翁摸摸小胡子,得意道:“那还不是让我打探打探你的态度啊,好策反你。”
“策反我?”赖伯生觉得好笑,抓着秋千停了下来,“有什么好策反的?”
“李撒怀疑你和她不是一条心。”
她苦笑道:“就算如此,我又不能做什么事情,我也不过任人摆布而已。”
“你果真不是和李撒那老妖婆一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白翁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声似乎都变得愉悦,赖伯生依然愁眉不展,这些话从一个老头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行为也很怪异。
赖伯生挑眉,瞬间明白过来刚才白翁在套她话,无奈道:“我是假设,并非真的有二心。”
“不,你有二心就对了,不必隐瞒,你要是知道李撒做过些什么事你就该有二心!”
赖伯生唇角上扬,看着他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那当然是装疯卖傻,”白翁走近,一手抓住秋千,将她送出去,“话说你想不想知道李撒究竟做了什么事?”
“你和我说我就听,不愿说也不勉强。”她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只是一直没能亲眼所见。
“在说故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
“秦余生是你杀的吗?”
赖伯生眸光微微流转,面上依然自如,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李撒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所以,秦余生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说是她低估了秦余生在李撒眼中的价值呢?
“是,又不是。”
“那到底是不是?”
“我不记得了。”赖伯生停下秋千,怔怔地盯着他,她确实不太记得了,甚至可以说他对秦余生的突然死亡也很疑惑,关键他早死晚不死偏偏在李撒病的那个节骨眼上死,当时她根本没有多留心这件事,现在想起才觉得不对劲,当时秦余生的尸体具体是怎么处理的?是谁处理的?如果李撒不知情的话又会有谁呢?
“你原先在桶楼待过吧,虽然我没见过你。”
老头掩笑不住,“何以见得?不能是李撒让我问的吗?”
“你说话前后矛盾,你不知道李撒何时认的我,但是你却知道秦余生死的事,李撒不会让你问,所以一定是你知道秦余生的死对李撒很重要才问的,既然知道秦余生的事,要不当时秦余生的尸体是你处理的,要不就是你见证了他的死。”
“那你为什么笃定秦余生的死对李撒很重要呢?”
赖伯生摇头,“这不该是我来回答,而该是你解释给我听。”
赖伯生怪异地看他一眼,“你想我诚实回答你,但你却对我前后隐瞒。”
她警惕道:“还是说你并非白翁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