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变
“怎么?我用真面目和你说话你倒是怀疑起我的身份了?”老头嗤地一笑,扯着自己的脸皮说,“来,撕了这层皮,我可不会易容术,我这老皮都是真材实料的!”
赖伯生哼道:“别装了,你不是真正的白翁吧?”她摸到腰间的枪,更加警惕地看着他,“不过,如果我现在在这里遇害,想必你也是不好收场......”
正说着,赖伯生额头突然被敲了一栗。
“小丫头片子在说什么胡话呢!还想着我一老头要在这里害你,把你碎尸万段呢!”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小丫头片子。”赖伯生嘴角微搐道,这恰好又戳中老头的笑穴。
老头笑了老半天才直起腰来。
“放心,现在这里没人要害你。”老头好笑地瞥她一眼,看她仍绷着个脸。
要赖伯生放下警惕不容易,饶是对方笑成这样也丝毫没法让她放下沉重的包袱。
“就算你不害我,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当然,我也不是。”
“你这么怕被人害?”
“不怕,只是还得留着命,有用。”
“哦?”
赖伯生白他一眼没再说话。
“命留着是不是有用果然还是得看人心里有没有挂念,可是挂念终将会变成情伤。”老头又打量她,“看不出你还有小情郎。”
赖伯生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小情郎现在生死未明。
像这么平常的夜晚她似乎很少拥有,可以有人和他畅聊,可是心里总有疙瘩未除,似乎她此时此刻在这里和人长聊是多大的过错,她不曾与陌生人费这么多口舌,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老头突然问道,他眼神怪异,芒刺般扎着她。
“不知道。”她连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自己都快成谜了,还想着要解别人的谜语。
她很少去回忆自己究竟是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因为她怎么也想不来了,除了记得自己是昌进在死人堆里找到的,其他的记忆就再也没了。她完全不像肖书一样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来处,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一些什么人。
她就真的没有来处吗?
“李撒知道你是哪儿来的,我也知道。”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
老头昂首挺胸看着夜空,“那就是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老头比秦余生更早认识李撒,他原本也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混混,认识李撒纯属意外,当时他不过是在街边游荡,却没想碰见昏倒在地的李撒,那时候他并没有救人的想法,纯粹是想走过去试试人死没死,踢了几脚以后发现这女人竟然醒来了。
可是这个经历竟然与秦余生类似,老头并不知道,回忆朦胧,辗转飘荡,老头能想起当时李撒在青石板老街回眸的一笑,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可是同样让人骇意中生的是她坐在一群人面前,指挥着大开杀戒,那血腥的笑现在仍是一个噩梦。
后来李撒做过的事情老头多半都有所目睹,可是他始终不能与其共谋,于是推脱而去,李撒也不是杀人不眨眼,只是她的心很难捉摸,时光磨老了她的脸却始终磨不老她的心,老头仍然昂首,眼里约莫是浸出了一些泪,他说:“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她的野心,这个老妖婆还在继续害人,我不能阻挡她,或许你也不能。”
赖伯生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李撒的故事,就算是秦余生宁愿选择死也绝口不提和李撒相关的事情,赖伯生知道自己也早就算不得是好人,谁知道撒着李撒的网害了多少无辜的鱼,她低头不知道怎么继续回答,她心里一直很乱,或许是从肖书消失开始,或许是在看到被活埋的小孩开始,也可能更早,当时大山覆灭的时候,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以前,可现在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确实,她赖伯生也阻挡不了更多的伤害,那她还可以做些什么呢?再者,她想方设法亲眼去看到李撒的罪恶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懂,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你也没有给我答案。我或许可以不在乎这一点,也可以说我并不感兴趣知道自己来自哪儿。”
“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消失了,我只是想找到他。”她抬头的瞬间,眼神倔强得让人心悸。如果能再回到刚抵达桶楼的那天,她不会因为李撒和宁子的事情对肖书口不择言,不会放任生病到快没有意识的他跑走,她会立马去追,就不会有之后的事了。
老头没再说话,战战巍巍进了屋。
出来时,他捧着一深棕色瓷坛,屋内昏黄的灯盏透着光,给他看起来孱弱的背影增加一丝苦涩,“这是我的罪孽。”
“一共98个人的骨灰,我把他们的一部分取来装在同一个地方,可能远远不止,这应该算是我意识到罪孽开始的。”
赖伯生清瘦,看上去很脆弱,夜空下却坚定地站在他对面,她苦笑说:“现在我们都一样了,有目共睹的犯了滔天大罪,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上前接过骨灰坛,一时间又想起自己在死人堆爬起的场景,那时候昌进没被吓走,而是把她带到了大山,谁能说她没有来处呢?
“我或许死过一次吧,”赖伯生抱住瓷坛,“有种熟悉的味道。”
她的心已经不知道混乱到了什么地步,等她蹲下的时候,头顶传来温热,听老头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赖伯生心里惊蛰,抬头看他,“所以我来自哪儿?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不也回不去了吗?”
赖伯生也不期待老头会告诉她具体来自哪儿,家里有多少口人,多少岁离家,他没理由知道这个,就连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昌进都解释不清。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们处在一个假的世界?其实我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是真的。”
赖伯生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她微微皱眉却也没第一时间否认他,不解道:“这和你知道我的来处有什么关系,是你先知道还是李撒告诉你的?她又是为什么能知道?”
“因为她和你是一类人,不,也不单单这样,确切地来说是她有执念。”老头把瓷坛接过去,晃身又回屋,边走边说:“你回想回想你们第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见面吗?
那时候她觉得身体很难受甚至说话都很难,她一直咳嗽,湿冷又黑暗的冷牢里只有一堵墙给了她温暖,那是来自肖书的声音,后来秦余生和李撒一行人来到她这边,当时他们应该是观察了她一阵,可是不知为什么,对比起一群糙汉,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始终微笑慈容的李撒,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亲切,所以昏头的她叫了一声“奶奶”,但那确实是下意识的,不为任何目的。
或许恰恰是那一声奶奶,让她被带离开冷牢,可若作为解释又未免太微不足道了。
“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白翁似乎对赖伯生经历过的事情很清楚,尤其是她在了冷牢的事情,“你不在桶楼待过难不成在大山待过?什么时候到这儿的?我从没见过你,而且辣子带我来的时候你看上去也不像见过我。”
刚说完赖伯生就反应过来,白翁肯定之前是见过她的,他在辣子面前的反应都是装的,她的脑筋实在是被最近的事情拖累了,难怪白翁说自己来策反的。所以白翁的身份可能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大概我是李撒在这世上唯一的蛔虫了吧,与她作对的结果就是最后我会被她除掉,但是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又有什么差呢?”
“那你现在所告诉我的这些事都是因为李撒在背水一战了,对吗?我有直觉她这次外出是有收场的打算。”
白翁笑笑,“你还不算太笨。”
“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从我再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着急做着什么,她和你一样问了我秦余生的事。”
赖伯生自嘲冷笑,“我最关心的也不是她,而是这个局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如果说我无欲无求,也不全是,我至少还是有一个挂念的,哦,说过很多遍了。”
“还在挂念你的小相好。”老头打趣道,“你是个可以做大事的人,但是你感情负担似乎很重,一点不像是被李撒操控的棋子。”
“彼此彼此。”赖伯生无心再听下去他的有头无尾的对话,反正他也不真打算给她说个明白。“早点歇了吧,吹冷风闲聊天也没意思,清楚活着和糊涂活着没多少差,你这套太极我算是领会了。”
白翁被她的话逗得咯咯笑,更像个顽童了,“行,明日再议,鬼丫头。”
明日?她怎么会留到明日去,今晚就得走,得去看看李撒究竟在做什么。
赖伯生进了里屋,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太多,她环抱住自己,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蹲在床榻下,她和白翁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是真的很想念肖书,可是现在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能见到他,或许李撒这次外出就是去找肖书了,这一点可悲可喜,悲的是生死更不明了,喜的是有一半机会还是活着的。如果说当初肖书见到了宁子,所以很可能他和那群喽啰搏斗过,之前好像听见喽啰们说肖书和大狗无故失踪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失踪?
冷风从窗缝中钻进,竟然冷得人一哆嗦。她突然想起神医和宁子,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另一边的神医在赖伯生去地下工厂的时候就开始了对宁子的转移工作,他没带她回桶楼,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继续观察,可是宁子残喘着最后一口气,看起来也没多少活下去的愿望,嘴里一直嘟囔着,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是肖书去救了你对吗?”神医想了想又说,“还有一条狗。”
宁子像是回忆到残忍画面,一瞬间瞳孔放大,神医怕她就这样断了气,“等等,你先别急,我想问肖书去哪儿了?这个很重要,现在也不知道赖伯生怎么样了,我们不能一直守在这儿,我的狗也不见了,我得去找。你慢慢来,告诉我,你知道肖书去哪儿了吗?”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所幸宁子没多大反应,反倒是平静了不少。
她还没疯完全,神医探脉,想她可能是要回光返照了。本是说好要来救什么人家奶奶,结果摊上这么些事儿,狗也丢了。
“消......消失了。”宁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鲜血从嘴角流出,染红了她的唇齿。
“消失?”神医若有所思,可惜宁子没能再说出更多的话。
她眼角在一瞬间开裂,流着泪却还是带笑的,像是在生命的最后回忆起什么幸福的画面,她也拥有过短暂的一生,如果死后能再见到肖书,她希望自己是最纯洁的女孩。
神医见过不少生生死死的画面,救过不少人,可是看着眼前人死去却有种为她得到解脱的庆幸。走吧,走好点。
宁子的死很安静,神医也没做过多的后事处理,仅是将她埋在山洞里。背起药箱行囊又奔赴下一个地方。
从山洞出来的时候天很蓝,神医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漩涡露出神秘的笑,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回到桶楼时,神医没有贸然进入,四周氛围比之前更可怕,那个伪装老头的人多半是有组织的,他在桶楼边上的小山后面,不出一会儿,听见桶楼那边传来炸裂的声音,似乎在把楼推倒,结合之前桶楼被炸出个大洞,想必里边在进行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桶楼走出一个人,看起来很慌张,穿一身黑,大帽遮住他的样貌,微躬着背,似乎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神医继续暗中观察,那人刚走了一小段路就被身后冲出的一波人抓住,直接摁在地上,似乎要把他抓回去。
那人被痛打一顿,慌乱中露出脸上的疤,神医认不识,继续看,发现那是一群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看上去年纪和肖书差不太多。
神医默默隐现在小山之后,现在赖伯生的行踪也找不到了,这一切似乎和他也没多大关系,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