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Chapter 51.遥远故事
从小到大似乎常常会在脑海中出现这个梦境,梦到一片苍茫的蜜色夕阳中,轻柔的风摇曳着金色的花朵,大片的花香扑鼻而来,一切都显得璀璨夺目。
她站在花丛之中,齐胸的花朵在她面前轻柔摆动,仿佛是花的女神,代表着遥远西方的太阳。但她始终都背对着太阳,就像是一场永不退场的盛大剧目,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温柔得就像是她身边橙色的风。
我从没想通她是谁,为何会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即便走过去,我也总是触摸不到她,看不清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个站在阳光下的人挂着微笑,看着我的表情总能让我感觉到力量。
然而这一次,她却伸出了手臂,站在夕阳之下张开臂膀,仿佛是想要拥抱什么。那靠近太阳的剪影几乎要被满溢的蜜色光芒所融化,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画面,她细弱的胳膊仿佛就要被那些光所侵蚀。然而她却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动作,镜头还在摇晃,连衬托那些花儿的大片叶子也被泼上了金色的粒子。
她的怀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迄今为止的许多次梦境中我都没有看到过其他人,这一直都是我与她的私密空间,除了太阳,除了花田,除了她以外,便只有我。所以当我以为这仅是一个与过往相仿的梦境而已时,她所拥抱的那个人却打消了我的惯性思维。
被金光侵袭的画面中,她依然是温柔的,微笑的,当她终于歪过头靠在那个人肩上的时候,我终于从偏折一隅的光线中,窥见了那女人的小半张脸。
是个漂亮的人。
惊诧一瞬间便攀上了我的心头,心里突然一紧,陡然睁开眼睛时,鼻尖依然浓重的油彩气味便迅速冲醒了我的大脑。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我捂着胸口干咳了许久,脑海中却依然回荡着方才的那个梦境。
她的小半张脸始终都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设想过很多次她的长相,但每一次都在大脑里将她描摹成温柔的女性。我喜欢这个人,是发自内心的,我从未对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也许是什么东西震动了她,才会在这日夕阳沉入花浪之中得以见到她的面貌。
而那个她所怀抱的人,我已经不太能记清那个人的样子。毕竟只是个梦,在一遍又一遍地细想中,我也在告诉自己,它并不可信。虽然它已经一不小心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环,一个如影随形的存在,似乎总在等着我将它解开。
世界沉沦,我捂着自己的脑袋。在轻轻吐了口气后,才发现黑暗已经过去,黎明怀抱着太阳降临于窗外,远方彩云满天。
……
在商店买下油彩颜料的时候,大脑里始终都盘踞着那个梦境,甚至连一边的上田老师呼喊我的声音都没有反应过来。
“蜜,你怎么了?”她关切地探过头的时候,我才终于收回出神。精干的女子站在我身旁,当看清她的面孔时,我微微怔了一秒。
“没……”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告诉她自己真正想要画的东西。
“是么?”她终于将脸对向货架,“听说你昨晚又睡在画室了?”她替我筛选着比较适用的颜料,而我则呆呆望着面前的架子一言不发,“这样可不行哟,在父亲开个展的时候病倒的话,可就错过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不是的上田老师,是我做了一个梦……”长长的头发带着自然的微卷,从我肩膀延伸至腰。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奇怪,连忙闭了嘴,“没什么!”再去解释的时候,才发现上田老师早已将目光对向了我。
“什么…梦?”
“不,没什么。”我伸手取下了架子上的颜料。她虽心中仍有疑问,却还是聪明地将话头转向了另一边,事实上是已经揣测到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的提议:
“蜜,”她一边将颜料放进手边的提篓里,一边说道,“给我看看你昨晚的画好么?”
我怔了一秒,虽然也会害怕上田老师责备自己,竟然在替父亲个展绘画之前还冲动画画之类,但我依然点点头,坦率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推着轮椅,将我送回家以后,便伸手推开了画室。
那是一张尚未成形的巨幅大画,我将它平躺在地板上。画板上的颜色还没填满,大片大片的白色空在那儿,但依然可以想见那该是一副气势磅礴的画作。
上田老师走进房间,她开始细细端详起我的画。
草稿的线条还能看到,清晨被睡梦惊醒后,我便迟疑着重又趴在了画前,修改了上面的铅笔线条,我在这张画的正中添加了一对互相拥抱的人,而面向画框外面的,自然是那个让我做了无数次梦的温柔女性。埋在对方肩头的脸,只有小半张得以看见。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上扬,漂亮的唇角在脸的一边点上了一个小小的坑,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是风一样的女子,能抚慰时间予以痛楚的女人,她带着安然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巨大画作的正中时,我明白,连一边端详画作的上田老师都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是…谁?”我不知道画上的女人是不是让她吃了惊,面对她的疑惑,我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梦里的…梦里的一个人。”我想试着解释清楚,但所有都只是徒劳。
“是这样……”她点了点头,“所以你昨晚一直都在画这张画么?”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将目光转向了我。
“嗯。”我望着地板上的画,“大概一时半会儿都没法停手了。”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蹲□子处在与我齐平的位置,上田老师终于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你还真是……”她扭头重又望了一眼身后的画,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欲言又止。“伸夫之前,似乎曾去过类似这样长着大片向日葵的地方呢。”
“诶?”我有些惊讶,在我的记忆力,父亲与我共同旅行的日子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嗯,伸夫曾经在一个地方呆过三年。那三年时间,他几乎是半消失状态,说来也许你都不相信,我和丈夫两人甚至因为担心而出去找过他,以为他是不是遇险了。”
“……”我张大了眼睛,从未想过在父亲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
“但是陆陆续续,他也会有些联系,所以我们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但询问他在哪里,他却总是支支吾吾。”上田老师有些玄妙地望着身边的画,“直到三年后,他寄给了我们一张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是上面能清楚地看到大片的向日葵花田,最后他告诉我们,这是他花了三年时间曝光得来的照片。”
“三年时间的…曝光?”我吃惊无比,我从未听说过还能花这么长的时间去曝光一张照片,延长曝光我当然晓得,在遥远的记忆力翻箱倒柜一番,我也想起自己曾经在花火大会的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光带沿着相片纸一条条流下,那不是一个瞬间的画面,是更长的、更长的画面,就像是要将更多的光阴留在一张小小的底片中似的。
但即便如此,三年的曝光总显得太长太长,长得让人匪夷所思。
“嗯。”上田老师点点头,仿佛还有什么想说的,她盯着我看了几分钟,最终还是选择缄默。
“那张照片……”我欲言又止。
“你父亲好像没打算在摄影展上拿出来,就算劝他,似乎也有什么原因不准备展出。”
“有机会给我看看好么?”我望着上原老师,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终于扬了下嘴角:
“好的。”
原来父亲还向我隐瞒了这样的故事,在听到上田老师的话后,我似乎在心里又重新认识了他一遍,那个将我养育成人的男子,也许在不为我所知的岁月中也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的美丽吧?
所以这一次,我在心中默默将期待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