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岁月相逢(1)
边城的小镇上,一家装潢简朴的医馆却络绎不绝的持续着人流。
人们进门就会看到院落中央的大火炉里面正煎煮着不同的紫砂药壶,中草药的气味混合起来,竟有一丝莫名的清香,院落的四周是晒干还未来得及收敛的药材,几只在地上觅食的小鸡还在院子里悠哉的游荡。
院落中栽着一片枝叶繁茂的葫芦藤,斑驳的藤叶交错出了一道道朦胧的光影,正值此刻春夏交替之际,绿油油的小葫芦挂在藤条之间,就像一个个淘气极了的小娃娃。
藤蓬之下是一张石桌,桌下四张石凳,石凳上铺着柔软的蒲团,一位面色欠佳的妇人坐在蒲团上面,一只手臂平伸横亘在石桌上面,那只手的脉心处,此刻搭着另一只手。
五根纤长的玉指郁葱而精致,洁净无垢的指缝就像在碧绿的草坪上漫步的白鸽,顺着五指近前望去,是一道洁白的不染一粒尘埃的衣袖,近看为这位妇人把脉的少年,沿着一股清幽的黄芪清香,丝丝发缕随着柔风轻盈的浮动,偶有几缕紧贴着他白皙无暇的侧脸,拔卓俊挺的五官温软细腻,一对明眸之中略显冰蓝色的双瞳泛着盈盈明亮的暖意,头顶的晴空万里,竟不及少年的垂眸一笑。
“地有十二经水,人有十二经脉,季节之间的温寒交替,便有正邪两气在体内之争,八方之风侵袭经脉,痺厥飨泄自然不足为奇,只需棱针刺络,将阴邪之血沿着经络排出体外,假以乌梅黄连龙牙草,积暖意于腹中,三日之内祛除顽疾。”
少年诊治之后缓缓说道,妇人听的头头是道,哪怕就是这么看着少年清纯脱俗的眉目,听着那宛若天籁的声音,她只觉得自己的病情已经好了大半。
说话间,一根纤细如丝的银铍针在少年的手中闪闪发光,少年三指持针,悬而未落,专注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妇人手背上青色的脉络,看准了方向之后立即手法娴熟的贯针而入,一股青黑色的血液顺着妇人的手背流入到事先准备好的软质毛巾之上,那妇人被针挑竟是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反而五脏六腑都传来一股舒畅之气。
少年早已备好笔纸,手背轻轻晃动之间,一篇字迹工整的药房横空出世,少年淡笑着将药房递给妇人便道:“浊血已经排出,夫人拿着这副药方去找我邢叔叔领药吧。”
“诶诶诶,黎医生,这次又是麻烦你了。”妇人的眼睛笑的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倘若每每生病之后都能看到这么俊秀儒雅气度温柔的美少年为自己诊病,便是病了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养病期间夜间切忌远行劳累,白天不要饮食过饱,荤腥一类更要杜绝。春夏交替正是脾胃动荡最烈,饮食和作息的保养尤为重要。”被唤作黎医生的少年声色温和的叮嘱。
这名唤黎曜尘的少年便是当日明月城城破之后,被侍卫刑瑛拼死救出的唯一一人,也是前朝皇室唯一留下的一滴血脉。八年前,他还是太子加冕,现如今,只能偏于一隅隐姓埋名。
当年黎曜尘被刑瑛救出城之时已是身受重伤,刑瑛为了躲避官兵追捕,只能被迫背着黎曜尘跋山涉水远离明月城,眼看黎曜尘伤重再也无法延误诊治,刑瑛心急如焚之间,竟然偶遇了一位世外高人,不但救活了黎曜尘,还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
于是便有了二人隐居泰安之事,这八年来,刑瑛未曾有过一日停顿对黎曜尘的教诲,他告诉黎曜尘,不但身兼复国大业,更要时刻谨记那些楚姓的仇人,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杀了那群人。
忙完了一上午的诊疗,少年便从葫芦藤下面走出来,院中的小屋屋顶已经冒出了缕缕炊烟,随着一阵饭菜的清香味道传来,一位麻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忙活着铺桌搭椅,少年见了立刻过去帮忙将香喷喷的饭菜端出来。
“邢叔叔,我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以后由我来做就可以了,您一天帮我煎药帮我收敛整理药材已经很辛苦了。”少年宛若春风般的面孔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我整日闲着,反正也没事做。”这位名唤邢叔叔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年明国帝都日月城里面叱咤风云的禁军统领刑瑛,如今经过岁月的轻抚,往昔坚毅刚烈的面庞此刻也渐渐被磨去了棱角,只是心中深入骨髓的仇恨一直支撑着他苟且偷生直至今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亲自手刃楚家的人为自己的皇上报仇雪恨。
可是最近,一条令他几乎欢欣不已的消息出现了,想到这里,眼前的粗茶淡饭仿佛瞬间都变为了美味佳肴,刑瑛对着少年说道:“尘儿,你可知何人要来兖州?”
黎曜尘正忙着给刑瑛盛饭,见刑瑛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龙马精神容光焕发,不禁笑问:“莫不是邢叔叔的旧时好友前来拜访?”
“不,尘儿,你知道吗,再过几天,就是泰山的封禅大典,而这一次,楚光瀚那个狗贼会亲临泰山,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刑瑛的话语间荡出一道狂放的杀气,继续道,“当年楚钟仁毁我大明,只可惜天不逢时,那狗贼竟然殡天,如今他的儿子竟然不请自来,倒是省去了我很多的功夫。尘儿,如今的你的武功足堪入围顶尖之列,待到封禅之时你只需……”
“邢叔叔……”黎曜尘目光微微凝滞在脸上,带着一种无奈而无措的轻柔缓缓的望着刑瑛,刑瑛对于打断自己说话的黎曜尘正疑惑不解,黎曜尘便轻声开口:“时隔这么多年,您还是依旧紧紧攥着当年的仇恨不放手吗?”
随着黎曜尘的话音逐渐脱口,刑瑛的脸色顿时一片冰冷,他奋力的拍案怒目圆睁道:“尘儿,你听清楚了,这天下本应该是你的,是楚家活生生的从你的父皇手中抢来的,我们大明和大殷之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每一个楚家的人都是我们的仇人!”
黎曜尘心底一声轻微的叹息,邢叔叔仇根深种,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化解。可是平心而论,王权之争意味着刀兵再起,安逸的生活来之不易,人们早已经厌倦了战争,只要能够治理出一片清平盛世,这天下姓什么,又何必去在乎呢?
如若可以,黎曜尘真的希望邢叔叔能够真心的放下当年的仇恨,明灭殷兴如同皎月盈亏,早已成为了天道之理,放眼历史长河,无数朝代的成败兴衰,大明放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
黎曜尘心想,谁若能够帮助自己化解邢叔叔对殷朝的怨恨,就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恩人,无论那个人用什么条件跟自己交换,黎曜尘都愿意。
这一顿饭因为黎曜尘的一句话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味道,刑瑛似乎气的不浅,连餐桌都没有收拾,就气哄哄的背着箩筐上山采药去了,望着他负气的背影,黎曜尘清润的双眸不禁漫上一丝愁云密布。
就在这时,院墙外跑进来一位行色匆匆的小厮,看见黎曜尘之后急的语无伦次,黎曜尘见到这小兄弟胸口剧喘,满头大汗,想必是一路急驰,正要帮着他倒一碗水的时候却被他紧紧拽住了衣袖。
“黎……黎医生,不好了……”小厮大喘着说道,“李,李大人今日巡视封禅台,不慎跌落受了重伤,现在的伤势愈发的严重了,您快去瞧瞧吧。”
闻言后的黎曜尘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浓浓的忧色,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怠慢,黎曜尘火速取出随身的医箱便随着小厮奔向了兖州府。
明媚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荡漾在庭院的湖心,犹如姿容绝丽的少女揽镜自照一般,一片水光潋滟之中,雕栏轩榭的亭台也渐渐的倒映在澄明的湖面之中。
这里便是兖州府的后花园,湖岸两旁栽满了粉白交映的梨花,时而蜻蜓点水,偶有彩蝶翩翩,湖心的荷叶张罗着秀美的身姿,连过往的风都是清香的。
青瓦玉石的小亭之中,白衣少年和另一位年龄略长几岁的男子对坐于茶案之上,二人之间是一片布满黑白两色的棋盘,馨暖的茶香徐徐飘过,美景醉人。
那位白衣少年自是黎曜尘不必多说,而那位年长男子则是兖州使李棠佑,二人早年相识,对彼此做派颇为赏识,随即成了莫逆。黎曜尘如今二十有一,李棠佑则年长黎曜尘两岁,私下里,黎曜尘便唤他作李大哥。
“李大哥,还好你有点功夫傍身,加上摔下来的地方是一道斜坡让身体有了缓冲,否则你的双腿都会不保。”黎曜尘略带几分嗔怪的对面前的男子说道。
这男子鬓发长髯,厉中带柔的目光颇具长者之姿,一面标准的国字脸显露一派浩然正气,闻言之后便朗声笑道:“有你黎大神医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尘弟你放心,经过你的治疗,我的伤痛已经得到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