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局中局

第一百三十章 局中局

皇宫深处。

鸟雀儿啁啾着飞上那绿瓦红墙,料峭的冷风一吹,叫窗子边看风景的人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外间的嬷嬷迅速跑进来,瞧见满头银霜的太后,直叹气:“您这是做什么,外头正冷着呢。”

说着,连忙拿了披风给太后。

太后摇摇头,只问她:“谁来了?”

“是皇上。”嬷嬷绷着脸,五皇子自在太后的全力帮助下登基后,这还是第一次过来请安,而今这个新帝秦莫,也未免太凉薄了些。

太后见她愤愤,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凉:“罢了,叫他进来吧。”

嬷嬷自然不敢置喙,很快,那一身合合体拢龙袍,芝兰玉树的新帝便阔步进来了。

直走到内廷,笑着喊了声‘皇祖母’。

太后看着他,连寒暄也没有,挥退了旁人后,便淡淡看他:“皇帝想让哀家替你做些什么?”

秦莫没想到太后这么直接:“皇祖母若是能帮孙儿,孙儿自然感激,若是有不便之处,孙儿也不会勉强,请皇祖母放心些。”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只自称‘孙儿’的新帝,只觉得好笑。

她在宫里多少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心思没瞧过?新帝的确比曾经那个太子,甚至是后面的太子大热人选四皇子更加沉稳有谋算些。但终归是个只活了二三十岁的人,那点儿心思,在太后跟前,无处遁行迹。

太后低头去拿那只她惯用的五瓣花口青玉瓷茶碗,端了茶,慢慢品尝着,直让秦莫弓腰站了好一会儿,在他几乎快不耐烦之际,才恰到好处的开口。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既是我亲孙儿。是哀家一手拉拔上来的新帝,哀家自然处处帮你,但是……”太后话语一顿,秦莫抬头,便看到了一向慈和的太后那双如利刃般的双眼,几乎将他刺穿。

秦莫心中一骇,骤然明白过来,便听太后道:“你那些虚伪就不必再对哀家用了,一则浪费时间,二来也坏了皇上与哀家的祖孙情谊。”

秦莫垂着眼帘:“朕……”

“哀家已经是大半身子埋入黄土里的人了。”太后看出他被人戳穿的羞愤和不满,语调一转,态度已是和软起来:“哀家所求的,不过是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看一看皇上你如何替先帝守好这江山的,再多的,已是不能了。”

秦莫算是看明白了,太后这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无非是要警告他,她到底是太后,而且离死不远。也不怕豁出去,所以他即便成了新帝,也别想为所欲为。

“朕多谢太后教诲。”

秦莫站直了身子,跟太后说明了来意,今晚宴会,他不容有失。

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了,说了句会尽全力帮他,只要他现在立马下了圣旨,送宫里的几位嬷嬷和宫女离宫。

“太后!”

嬷嬷们哭做一片,跪在地上不肯走。

太后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盯着秦莫。

秦莫已经猜到太后是打算用什么样的办法了,也不再遮掩,眸带笑意的看着太后:“太后的牺牲,朕会铭记在心。”

说罢,留了放几位宫人出宫的圣旨,便大步跨出去了。

待他一走,与太后最亲近的张嬷嬷便哽咽的拉着太后的衣裙:“太后,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奴婢们怎么能离您而去。”

“走吧。”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护不住你们了。”

说完,又是长长一叹:“这京城也护不住你们了,听说国公府的人是往东洲去了?你们也往那儿去吧,卿卿那孩子是个仁善的,哀家与她有几分恩情在,你们几个过去寻了她,她必会费心护你们周全。”

张嬷嬷看太后已然是在交代后事,越发不肯走了,太后却面色一厉:“你们留下做什么?陪葬吗?哀家还不需要你们几个奴婢来陪葬!”

“太后,真的到了这一步吗,奴婢瞧着新帝对您有几分忌惮,他还不会……”

“忌惮?”太后冷笑,朝秦莫离开的方向看去:“子系中山狼,当年他父皇将他弃出府,他如今不定怀着什么样的恨意,哀家一把老骨头,能拉他上位,也不过是想再赌一把,谁知却赌输了,以他的本事,如何是紫风的对手。”

“那您今晚要帮皇上吗?”张嬷嬷问。

太后目光复杂,看了看心爱的茶碗,放下,拍了拍跪在脚边的张嬷嬷:“到底,他才是哀家的亲孙,哀家不帮他,又能帮谁?而且,哀家也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

“太后……”

“你们现在就走。”太后疲惫的摆摆手,已经是不想再说。

张嬷嬷还想再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起身吩咐其他人:“你们立即出宫去,皇上不会容你们活到明日早晨的,现在是唯一的出路。”

宫人们皆是面露悲戚,知道此行一别,就只能在黄泉再见了,纷纷呜咽起来。

张嬷嬷亦有不忍,却不敢说太多,只打发了他们赶紧出宫,才跪在了太后跟前:“太后,奴婢自小跟随太后,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太后怜惜的看了看她,终究是一叹。

但张嬷嬷却有一处不明白,既是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也就不憋着了:“太后为何说让奴婢们去投靠那国公府少夫人?国公府众人临阵脱逃,虽暂时保得了性命,却只是暂时,只等新帝缓过这阵,岂肯容下这一家?”

太后笑着摇摇头:“先帝既防着国公府这么多年,用尽下作手段也在所不惜,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太后说过,国公府的几个男人个个都……”张嬷嬷顿时反应过来:“奴婢记得,塞北还屯着十万兵呢。”

“何止是十万兵。”

太后喉咙发苦:“东洲亦有兵呢,还有那位少夫人……她啊,是紫风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呢。”

张嬷嬷听得目瞪口呆,而此时赫连紫风已然入宫。

先帝刚发丧不久,宫宴自然不敢太热闹,但该有的都有,该来的也都来了。

长公主病恹恹的坐在席间,目光出神的在想着什么,赫连紫风过来,她也只是瞥了一眼,心底并不认这位小叔叔,连起身都不曾。

余下或平庸胆小,或年纪幼小的皇子,无不是瑟缩着肩膀,低着头仿佛想将自己藏入黑暗中一般,唯独此时已经坐在了上首,正端庄而坐的新帝秦莫笑看着赫连紫风:“小皇叔可是来迟了,当自罚三杯才是。”

赫连紫风扫了眼秦莫身边太监手里端着的赤金盘龙托盘上,那白玉杯中盛着的暗红色酒水。眸光淡淡:“皇上盘中这酒,是番邦来的?”

“小皇叔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一眼便认出这是番邦新进宫的葡萄酒,虽以葡萄酿造,却也醉人的很。”秦莫微笑。

赫连紫风并不理会他言语中对于自己的讥讽,只静默看了他半晌,看他仿佛还毫无知觉,这才露出了丝丝笑意:“倒不是以前见过,而是本王府上,正有一壶,与皇上的这一壶,一模一样。”

秦莫顿时眼仁一缩,脸色也有些冷了起来。

在场之人再愚钝,也知道,赫连紫风这是在告诉皇上,番邦投靠他这逍遥王了。

“南平今儿早上死了,被人一刀削断了脖子。”赫连紫风看着秦莫脸上还算镇定的情绪,继续开口:“那剑法,本王见过,唯有皇上曾御赐的名叫‘诛邪’的名剑,有此利刃。”

“容彻!”

诛邪剑是曾经随皇帝御驾亲征的名剑,是斩杀过数百敌寇的利刃,后来皇帝便直接赏赐给了容彻,这一点,秦莫很清楚。

既然南平是容彻杀的,那便说明他此时已到京中。

秦莫想起自己的三百精兵冲入国公府,结果里头连个活人影子都没有的场景,心中愤怒,背脊却隐隐爬起丝凉意。

容彻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秦莫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自视甚高,对依附自己的容彻都生出嫉妒之心,一心要证明自己比他更加有谋算,竟下出容明霍这步烂棋。

可赫连紫风却并未止于此:“皇上可知那东洲如今是何情形?”7问

秦莫紧紧抿唇,眼含怒意,全然忘了今儿这宴会,本该是自己的主场。

“东洲如今有精兵三万,轻骑军一万。”

秦莫冷笑:“东洲的将军乃是李思,此人乃是朕……”

“不。”赫连紫风优雅的打断他的话:“是容海。”

秦莫的心猛地一沉,他就知道容海不可能那么容易死,何况是那样滑稽的被淹死?

但他还未说完,长公主却颤颤站了起来,双眼既是惊讶的泪,又有被蒙骗的愤:“你说容海?”

“不止容海,还有闫阮,如今他们二人已经定了下个月完婚。”赫连紫风意外的耐着性子回答了长公主。

众人还未从容海这个‘死人’死而复生的惊讶中反应过来,就听到长公主夸张的一声大笑。

秦莫皱眉,刚要开口呵斥,忽然明白了什么。

只是不等他开口,赫连紫风已经施施然行了礼。意外的照着秦莫的计划开始走了:“本王许久不曾给太后请安了,这样的宴会不见她,想必是身子不好了,请皇上允许本王前去探望。”

说着,也不等秦莫开口,便转身走了。

秦莫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虽然让赫连紫风在宴会中去见太后是自己的计划,但却完全偏离了自己所想。

“皇上,现在怎么办,还是按照原计划……”

一旁的人过来,秦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换做平常,他还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但是今日令他震惊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

首先便是容彻在京城,以他的本事,此时说不定已经在皇宫了。

而塞北十万兵,距离京城不过百里的东洲却精兵四万,东洲本是京城最有利的一道防线,现在没了东洲,凭容海的本事,直取京城只怕也不过一个月的事。

秦莫心乱如麻,长公主仿佛疯了似的也让他心烦,不过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三皇子今日没来。

“不好,下令,立即封锁皇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可这令下得太晚了。

京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已经跑出几十里路。

翻飞的车帘上绣着浅浅的玉兰花纹,若是有心人细看。便知道这马车便是之前在魏府门口劫走了魏素素的那一辆。

魏素素此时坐在马车里,冷眼盯着劫了她的男人,既不说话,也不反抗。

三皇子面露羞赫,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素素,京城已无我的活路,我只有去封地上才行。素素,你相信我,我封地上还养着兵,那里也有足够的钱财。京城必是要乱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带着兵死守,直到朝廷给我们一条活路,再不然,就是拼死,我也要多拖他们几条命。”

魏素素看着三皇子此时露出的阴狠,倒有几分欣赏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

“既如此,三皇子可肯听素素一言?”

“素素莫非有什么好法子?”三皇子看魏素素居然肯开始为自己打算,心中顿时雀跃起来,在京城的憋闷也一扫而空。

魏素素微笑:“那好。我们带兵,自立为王!”

三皇子先是一愣,而后握紧了魏素素的手:“好,我们起兵,就算死,你我也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魏素素露出完美的笑,却至始至终,没吭一个字。

魏卿卿启程之前,并不知道京城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悄悄离开,她的心从未有此刻这般安定过。

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怕死,却怕孤孤单单要一个人活下去。

她既认定了容彻,不论生和死,都要跟他一起!

水路直上,沿途,她听到了太后薨逝和新帝失踪的消息。

国不可一日无君,成年的皇子中,能堪大用的只有一个六皇子,可六皇子至今未醒,其他皇子又还年幼,于是乎,逍遥王代为摄政。

而同时,逍遥王的生母,曾经的容妃娘娘赫连氏被寻回。

直到这时,众人才恍然惊觉,容妃娘娘,跟刚薨逝的太后娘娘乃是亲姐妹,只不过容妃娘娘乃是太后的幼妹而已。

魏卿卿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正在甲板上,劲今儿太阳虽好,却依旧让人心底里寒。

而此时京城某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大开的轩窗透出明亮的光,将室内照得暖洋洋的。

而那个被绑得跟个粽子似得男人,看着洗漱了出来,又从逃亡的血淋淋变得优雅矜贵的男人,恨得牙痒痒。

“容彻,你好大的胆子……”

“啪——”

桌上那一卷竹制的书卷飞出,直打在男人脸上。让他的脸顿时肿起三丈高。

而容彻只是静静坐下来,看着面前一脸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秦莫:“若不是我胆子大,你现在已经成了赫连紫风刀下的鬼。”

“胡说八道。”

秦莫冷哼,却早在被容彻掳来之时,就想清楚了,那晚赫连紫风故意告诉自己那么多信息,又十分乖顺的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时,他就知道有问题。

若换成以前谨小慎微的他,是一定能发现的,可他得成皇帝,便一时心大了,岂料一时失察,竟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告诉我,关押魏青山的水牢在何处。”

容彻并不理会他的遮掩。

秦莫看着他而今高高在上的模样,咬牙:“容彻,你难道真存了谋逆的心思不成?赫连紫风好歹还有几分皇室血脉,你却与皇室无关,你若起兵,便是千古骂名的乱臣贼子。你国公府自诩忠心耿耿,你容家列祖列宗岂能容你如此!”

容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起桌面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来脾气了。

“最后一次,魏青山在哪里。”

“你——!”

秦莫还要再说,话卡到了喉咙,还是没说出来。

他跟容彻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知道此人看似矜贵优雅,下手却十分狠辣。

“你怎知是我?据我所知,这是赫连紫风放出的引你们回京的消息。”秦莫冷笑。

“你手边得力的人,你以为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叛变于我?”容彻一双不怒不喜的眸子,却仿佛掺了冰渣子一般瘆人。

秦莫一顿,想起四五年前,忽然到了自己身边,处处帮扶自己,成为了自己左膀右臂的人,怔怔抬头:“那些人都是你安排的?四五年前,你就在做打算了?”明明,容彻投奔自己,不过一年有余而已!

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机关算尽,却不想,早已成为人的盘中餐。

秦莫想起自己的种种谋算,忽然间,竟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可笑。

容彻看出他的想法,皱了皱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些年来,我并未指使过他们做什么,你能有今日,也是凭你自己的本事。”

“本事?”秦莫自嘲的笑了两声,却仿佛死了心一般,干脆瘫在了地上,阴鸷的看着容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死了,魏青山也给我陪葬!”

容彻手指一顿,外面却来了人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容彻惊得瞬间起身,也顾不上地上发狠又自以为够恶毒的秦莫,一步跨区,竟是踩在他脸上,飞快的往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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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卿卿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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