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别父兄

第一章 拜别父兄

第一章拜别父兄

康熙十五年八月二十日,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湛蓝的天空零星飘着几片羊毛似的云彩,北风从盛京翻山越岭来到京城吹走暑气,红墙黄瓦的紫禁城上空有雁群列阵飞过,入宫的神武门外也有严整的青帷小车慢慢轧来。

那三竖成一排列的车辆,正是乘载新选为宫女的小车。

这些新宫女,皆是内务府满包衣女子。

她们凡年至十三备选,于每年二月或八月,经内务府宣徽院引选入宫,年满二十五出宫任其婚嫁。

而我,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对于我备选宫女入宫的命运,祖母总是心疼的看着我再三感叹,话语中也流露出浓浓的惋惜。她说,以我家珍儿的品貌才德,若是早个十几年出生,指不定就是那红墙中的贵人,再不济也是那一羽翟尾。

往往在这个时候,我总是选择沉默。

沉默,不是我不懂祖母的意思,而是我太懂她的意思。

懂得之深,亦让我厌恶之深。

在十几年前,还是世祖顺治帝在世时,祖父任从一品内大臣,且曾得太宗皇帝授男爵,后再加一等都尉,任佐领。然而顺治十七年,孝献皇后(董鄂妃)病危之时,祖父因受孝庄太后懿旨阻止顺治帝前往,帝大怒将其削爵,并将乌雅家从正黄旗包衣贬为镶蓝旗包衣,不久祖父因而郁终,乌雅家也从此落败。

同一年,顺治帝改“选秀女”规定,令内务府包衣女子不再作为嫔妃选入**,入宫只能为宫女子。

仍是这一年,我作为乌雅家三代唯一的女儿出生了。

但是,随着祖父的离世,我的出生,并没有结束笼罩在乌雅家上空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原属于内务包衣三旗之一的乌雅家,本是皇家世仆,其子弟可入景山官学后出仕。现贬为镶蓝旗包衣,将视为“双包衣”在各大王府公邸当差,想出仕任高官却成奢望。当时祖父走后,幸得孝庄太后恩泽,未免去父亲护军参领之职,全家才得以继续留于内务府户籍下,两位兄长也方有叙入官学的资格。

却也是原由此,重回内三旗下成为压在了父兄身上的重担。

而今天,我将走入这个带给乌雅家一切荣誉与隐痛的地方。

“珍儿,到了。”伴随着马车稳稳停下,是车外父亲略显沧桑的声音。

窄小的青布马车内,我忙以绢帕揩干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了情绪,撩帘下车。

离开逼仄憋闷的车厢,我没有抬眸多看周围一眼,随即微敛下颌,分别向父兄三人各福了福身。

父亲长年习武而厚实粗糙的手掌,像儿时一样轻轻拍着我单薄的肩胛,隐含愧疚的声音令我瞬间红了眼睛:“珍儿,我和你两个哥哥就送到这,再往前我们也是去不得的。往后你一个人在宫中,家里也给不上什么,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父亲不善言辞,又沉默了片刻,只是道:“好了,就这样吧。等你出宫,阿玛再来此接你。”

“妹妹,到时大哥带武哥儿也同来接你。”大哥长我一轮,成婚多年的他早有子嗣,方满八岁的承武就是他的嫡长子。

二哥没有身为长子的压力,性子较稳重的大哥活跃不少,他见父兄都说了临别之言,也忙对我道:“妹妹,还有我等你出宫的时候,二哥也一定来接你”

满人家中的女儿向来金贵,我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受尽了父母兄长的宠爱。此时见父兄三人不舍的看着我,又一想离别在即,我再难抑制眼中的酸涩,泪水潸潸:“阿玛……”

“什么地方,岂任你哭”父亲低声喝斥,眼底却犹有湿意。

我心中一惊,连忙拭了泪。

离家之前,母亲曾不厌其烦的叮嘱,在宫中首要学会的是做人,做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作为身份低微的宫女,更要谨记一条:一旦入宫,再无哭的权利。

片刻之后,我堪堪止住泪水,恐旁人窥去不妙,又忙偷眼四望。

分列正黄、镶黄、正白三旗成竖排列的马车占去神武门外大半,这三竖之间约十尺的空余,分立着三列低头等待最后核查身份入神武门的新宫女。在车列之外的偏僻角落,又分散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小堆儿,他们大多是与父兄一样为佐领下女子的家人,并在内务府任职方能护送至此。

眼见周围不是低头排列等入宫的,就是正与家人拜别的,想来不会有人注意到方才一幕。

我安下心,向父亲道:“女儿莽撞,以后定当谨慎。”

父亲不忍苛责即将分别的**,他连忙阻止欲拜下的我,声音却依旧严厉道:“这次便罢,记住没有以后”

二哥最是偏疼我,见我红着眼睛听父亲训导,就要像以往一样挺身维护,却让大哥一剂严厉的眼神制止。

我只郑重而坚定地看着父亲,沉声答道:“女儿记住了。”

父亲眼中又重蓄起满满的慈爱之色,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要嘱咐,唯恐疼爱了十六年的女儿受苦。然而,他略有干涩的双唇嚅嚅欲动半晌,最终只是板脸作了严父,第一次以武将特有的犀利目光紧紧盯着我,肃声道:“你玛麽的话,从今天起就彻底忘记。这是我与你两个哥哥的责任,不需要你背负你只要等到二十五平安出宫,就是报答了家里生养之恩。”

“阿玛……”我难掩激动情绪,眼中噙满无尽泪水。

一年多前祖母弥留之际,人已意识模糊,却念念不忘重回内三旗。甚至于抓住我的手,疯狂而急切的让我答应她,不计任何代价也要蒙得圣恩以延泽乌雅家,为承武他们下一代乃至后世子孙求一个内务府出身,更甚者脱离包衣旗下。

时隔一年多的今日,父亲却让我忘记祖母的临终遗言,这样深切的父爱得之何其幸也

面对我饱含感动的呼唤,父亲许是觉得面上下不来,也或是不愿在三个孩子前失态,他朝我罢罢手:“去正黄旗包衣那等着,莫耽误了时辰。”见我不愿挪动半步,父亲再次挥手催促:“你,走吧。”

一入宫便是十年难以得见家人,我不舍亦不愿与父兄别离,就任性地死扯着绢帕站在那里,含泪凝望着父兄。

父亲长叹一声,终是硬下心肠,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位兄长离开。

他们离开的那一霎,我倍感委屈,却仍不愿移开一步。

他们越走越远,远远地,我再也看不见父兄三人相似的高大背影,也听不见父亲训斥二哥别回头的声音。

终究,给予我十六年庇护的父兄离开了,我将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冰冷地皇宫。

转身,不再痴痴凝望着父兄离去的方向,我木然地走向正黄旗的列队中。

————

宣徽院:顺治十七年称内务府宣徽院,康熙十六年改称会计司,是专门挑选宫女的机构。

内务府包衣:意为皇家奴才,主要是由皇帝亲领的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三旗)包衣组成。内务府,是清代特有的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

Ps:宫女选秀主要时间在二月,较少安排在八月。

Ps:^_^八月二十日,是我一年中最最最最爱的日子,文中就用这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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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宫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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