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前路

第187章 前路

隔日云开,有薄浅的暖阳漏进了晨窗,摊在卧猫状的白瓷笔搁旁,一晌慵慵。煜臣是习惯早起的了,此时正披过一件腻青缎的晨衣在杭罗睡衣外,起身移向了兰屏边。

在江城逗留了半月,就要去往郴州了,云梦山深,原是更加芜远的所在,于煜臣倒像是企盼已久的。他前日已整书往京城,在予绾绾的那一封家信中,还夹了一封奉上的密折,折上姓名历历并事迹一一,皆为此间所见所勘,并无一丝添改处,便仅如此,也足以动他心悸的了。他想到人世的清皓,并那些清皓流光的岁月,才越发显出眼下的浊滞,那拔濯不清的世境。罢了吧,偶望见那暖锦后不知愁的,仍开的娇憨依依的冬兰,他还是澄澹而莞了。

“公子,东西不多,都打点好了。”窸风禀静地立到了一旁,望着煜臣略有些出神地样子,又不禁一笑。

“好,辛苦你了。”煜臣浑然无觉,又看回了那冬兰,想着苞心的一点含翠,在这终日的熏沁中,当是信期已近,然而春到南楼雪尽,他却是不能久留的了。

“公子若喜欢这花……”窸风伴他已久,岂望不出这点心意。

“怎样?”煜臣温澹一笑,已踱回了书案边,翻过近日来信手涂下的浅墨深黛,其中却也不乏堪赏之处。

“我还是不说了罢。”窸风笑着,自迎前将煜臣随身常携的一套青管湖笔整到了一边。二人伴候多年,他总是知解煜臣的,渐渐地,自己也濡染了这样的性情,于物无执的淡泊和恻悯。

“那,兰姨呢?”窸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自然是听凭她自己的心意了。我们又能多什么事呢?”煜臣淡言道。

“公子真好!”窸风笑道,一面抱过数卷待裱的字画往书箱处走了去。

“说的什么话?”煜臣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冬兰绻香,是有人叩帘进来了。

“郭公子!”是兰姑,她穿一件素简的剪云绸敛袖袄子,一条素地剪花纱百迭裙,头上带束素髻,脚下也迟迟的,倒似她此刻欲言又止的神情。

“公子,郭公子!”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却带上了些吟哦的意味,眼神也怯怯的,一双愁眉下,薄雾又浓云。

煜臣却有些吃惊的,回神问道:“兰姨今日怎么这般客套起来了?”

“不是客套,而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兰姑敛目一低,有些羞愧似的,又重抬头,巴巴地望着煜臣,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亦不能说的,只是与公子相处了这些时日,公子的人品实在叫我敬重,就好像,好像,唉,我也不会说话,总之,就像一个在污浊的境地里呆了好久的人,以为这世间也就这样了,不想还能望见一个清净处,于是就只想,清清白白地,想自己从此也做个清清白白的人。”说时,兰姑抬头盼向了屋顶,只是游移,又怀伤怅。

“我知道。”煜臣淡淡一笑,敛目回身。

“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兰姑亦侧辗了几步,缓缓问道。

“其实也算不得知道,便是初次见到兰姨你,便觉得,你是一个有秘密的人,或者说,有过去。”煜臣温和道,一面拾起青洗旁一瓣落了不久的兰衣,掌中惜深。

“我……”兰姑又噤住了,眼中却是着急的,欲辩还觉愧。

“其实。”煜臣顿了一顿,即回过了身,望着兰姑,展眉笑道:“其实,人有过去是没有什么的,重要的,是还该有未来,无论是兰姨你,或是别的人。”

“是。”兰姑俯身一欠,又敬望去,她已自煜臣的目光中看到了那一份谅解,意料之中,又愧受的谅解。

“我不过是曹府中的一个侍妾,是隽儿的母亲,那公子你也就知道了,隽儿是庶出。我当然知道以公子的度量,绝不会对我们母女再有什么责难的。今年六月中,公子在京郊所受的刀伤,确是小女所为。我日前才见过隽儿,她前些日子还在江城,现在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了。”说到这里兰姑又不禁伤感而牵挂:“她到底是我的女儿,我反正从前一直是身不由己的一个人,现在好容易自己想通了,能自己为自己做主了,又舍不得她了,这山长水远的,我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也想呆在一个常常能听到她的消息的地方啊。”说到此处,兰姑竟是失笑,想起了非槿笑她的,太过胶着,于人于情都是。

“那曹大人呢,果然就无事了么?”煜臣自幼听过许多逃妾未得善终的事情,自然不免为兰姑担心。

“无事的。”兰姑低头笑了笑:“隽儿一身的武艺,况她是曹家的女儿,曹杞虽说不是什么慈父,对女儿却也是怜恤的。至于我,他安排我到的此处,总以为我们母女天各一方,也好互相做个牵制,都在他的辖制下。却不想,隽儿会有今日的心胸,既然隽儿不再受制于他,我自然也有我的区处了。”说罢,兰姑缓缓地抬了眼,接着,又是清怅的一笑,如烟沉云,逝在水中,就像她的命运。

“嗯。”煜臣轻蹙起眉,也陪她笑了笑。他知道,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命数里,履着那轨迹,横生出各自交错的牵绊,这是他人不能干预的。

“哦,是了,我怎么把要紧的事情倒拖延到了现在。”兰姑说着,自向袖中摸出了一个荼茶色的绉锦荷包,双手交给了煜臣,正是那日曹隽儿予她的。

“这是?”煜臣不解。

“是隽儿让我交给公子的,我没有看过。”她平静应道,她定了一定,又道:“隽儿已同我说,她要走了,走的远远的,远远的。”

煜臣举着那荷包顿了一顿,随即浅笑道:“曹姑娘怀抱洒脱,不在人心桎梏中,兰姨宽心就是。日后兰姨若有为难的地方,力所能及之处,煜臣愿为排解。”

“是。”兰姑释然地一笑,眉淡烟轻,果然松释了。

窗风一动,吹得那蛾首低垂的兰衣更约敛了。雪天已霁,晨色初饶,熹光乍然筛下帘来,水晶一样的,碎澈了一冬的残梦。折枝屏外,画眉嗔红,竟也有了跳脱的生机。煜臣俯首清莞,纵然前路隔山,也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他心如明镜,并且愈发坚信而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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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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