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18 乱世百态

第43章 2.18 乱世百态

宗贤五国城祭祖后回到上京,当晚做了一梦:他的祖父完颜习不失,穿着兽皮住在地窖里,一边弯腰小便,一边鞠之洗脸,一边发着牢骚:“没个大姐作陪,好不孤凄也!”

宗贤醒来,环顾满炕玉体,愧疚不已。于是乎,就动了焚化女尸为爷爷“送血泪”的念头。因前番疏于问卜以致安乐村遇险,宗贤便打定主意,先到宝胜寺烧个利是。

一一二二年,金、辽战事正酣,而女真百姓多奉佛,阿骨打为笼络民意,安定民心,遂于上京城北亲自督建一寺,取其名曰“宝胜寺”,寓“聚财宝,得胜利”之意。宝胜寺坐西朝东,庄严肃穆,山门、钟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俱用西夏国赠送的黄土砌成,四大天王、十八罗汉、八菩萨、三古佛的塑像则以阿什河中掘来的黄金镀就,禅房用材俱为兴安岭水曲柳。因是太祖治下第一刹,一时香火旺盛。

宗贤急于犒劳先祖,便雷厉风行,当日即派了一名精细亲卫前去打探收尸人行踪。

原来,自打猫眼死后,他的婆娘、店里的女执事便立刻被朝廷安排的继任者占有,如同女真迅猛地占有中原,不给丝毫喘息,无需任何理由,正所谓“鹊有巢而鸠居之”也,只是这位人称尸屠的大斑鸠多在半夜现身,亲卫不曾面见,惟闻其容貌极丑陋、体型极彪悍、性情极怪癖。

第二天,宗贤早早出门,只带了一名武功最高的白衣卫,扮作平民模样,步行前往宝胜寺。到了寺外,但见数不清的痴男信女,循着钟声佛号,洪水一般向寺内拥去。

宗贤亦随着人流挤到观音像前,焚拜道:

“先人曹国公,戎马后半生。袒袖佐世祖,桓赧散达平。再随阿骨打,立下不世功。奈何过早薨,不曾享其成。昨夜托一梦,地府太寂冷。后人赛里欲送中原鬼妻数名,好让先祖略尝异域风情,还望菩萨成全弟子孝行!倘得如愿,来日江山一统时,定到宝陀山聆听真言,广修道场,重塑金身!”

宗贤许了愿,又四处瞻仰一番,这才挤出宝胜寺,来到酒肉街上。

酒肉街正对宝胜寺,每日里黑尘滚滚,白衣纷纷,外地香客多在此打尖住店,酒足饭饱后,再呼朋唤友,到隔壁洗衣巷里寻快活。进香、吃酒、嫖妓,三点一条龙,好不便利。

当宗贤走近街口时,一下子便明白了将酒肉街建在寺庙东南的妙处:常年的西北风和连绵的沉檀香,完美中和了这里的大部分恶臭,从而既不至于亵渎神灵,也能将正经的食客糊弄到街面上来。但奇怪的是,无论什么原因,无论哪个酒肉店,也无论是谁,只要耐着性子呆上片刻,就一定会深深地爱上这里。

酒肉街的路面崎岖又肮脏,时不时从两旁泼出的污水,令初访者加倍地警惕。吵闹声、打骂声和凄厉的哭喊声震耳欲聋,足以让宝胜寺的香客们大方地忏悔难言之隐。这里是如此得混乱和无拘无束,以致刚刚落成“来了就是上京人”的标志坊,便迅速成为罪犯、乞丐、奴仆、穷人、闲汉、僧侣、城防军和骗子、无赖们的乐园。

酒肉街最有名的小吃是肉丸子,最美味的肉丸子出自“猫眼丸子店”,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知道。

街上,人进人出,人来人往。宗贤和白衣卫挥舞着拳头,挣脱好几次过分热情的拉扯,这才来到“猫眼丸子店”。毕竟,谁揽的客户越多,收益越丰,就越能得到金廷额外的奖励。

二人系马枯柳上,定睛看时,但见木门、石墙、砖瓦房,挺好,就是人多声杂,难免想起战斗的岁月。一个老哑巴守在门左,用宽大而油腻的袖子徒劳地抽打着每一位顾客,以便驱赶企图蒙混入店的苍蝇;一个小瞎子守在门右,只是嚼着肉丸傻笑。据说他们都是金廷安排来的低保户,以彰显新兴的公有制王朝在发达后,并没有忘记“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承诺。

“猫眼丸子店”的美味佳肴以及店内的脏乱程度正如每一位常客所愿,数十个“半为食,半为色”的女真人、奚人、契丹人、西夏人、日本人、高丽人、渤海人、汉人和昆仑奴按各自的地位或坐、或蹲、或站,占据着每一处空隙,恣意地吃喝、吐痰、辱骂、斗殴、挑逗、对墙小便。

注:金国早期,各族之间严格等级划分,绝不混淆。

当然了,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迷人的女执事会不厌其烦地警告醉酒的食客:严禁店内登东!

在这里,越丑陋、越低贱者,就越能得到食客们的支持。而此时,一个粗鄙狰狞、喷着酒气的残疾退伍兵正跪在湿淋淋的地面上,于鼎沸的叫好声中向女执事洒泪诉衷肠:

你的美丽,让我想起金币;

你的善良,让我赶赴战场;

你的笑容,让我忘却疾病;

你的浪荡,让我不再骂娘;

......

宗贤不合时宜的外表和举止,引起了所有食客的警觉,他们将注意力从残疾退伍兵的深情告白和女执事的臀部、腰部、胸部、颈部以及其它能够令自己想入非非的部位暂且转移过来,并报以浓浓的敌意和阵阵嘘声。

“你家男人何在?”白衣卫盯着女执事婀娜的背影,呆问道。

“哪个男人啊?”女执事的声音柔媚、磁性、略带挑逗。

食客们立刻哄笑起来:“一个已经变成了肉丸,一个正在制作肉丸,还有几个正在品尝肉丸!”

“掷骰子决定吧!”

“比这活儿决定吧!”鼓噪间,只见一个日本乐色男纵身一跃,跳到近旁桌子上,扯开裤腰带,阳峰、阴头、精窍一览无余,店内立刻响起刺耳的叫骂声。另一个高丽龌龊男不甘日本乐色男一枝独秀,欲要同台竞短长,熟料此桌只有三条腿,正勉力平衡中,骤遭龌龊男委身其上,登时桌倾酒洒丸子游,人与盘子斗,惊起一窝禽兽。

可巧有一粒肉丸咕噜噜滚到宗贤面前停了下来,有人揶揄道:“找猫眼的话,他正候着呐,你就边吃边聊吧!”

宗贤勃然大怒,扭头就要发作,却蓦地怔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端着两个海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执事。

后世有多事者谱了一曲女真民谣,专表宗贤此刻的心境,歌曰:

“在上古时期,白山黑水间的小木屋里,住着无比满足的我,还有永远都在笑的你。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跨上比翼鸟,伴着双蝶飞。有位共工兄,是神农后裔,其祖炎帝,欲与黄帝之后争第一,事败头撞不周山,天塌地陷尸万里。哎幺我去,智商低,没实力,还偏激,导致你我各东西。今日,此地,瞬间的不经意,唤醒我前世的记忆,揭开我今生的真谛。你是否和我一样啊,总在莫名的失落中寻觅。如今呵,我只想紧紧抱着你,追随梦的足迹,飞出天外,永远在一起!”

宗贤凝视着女执事,他的心头荡漾着无与伦比的满足和安宁,就好像虔诚的佛教徒在茫茫苦海中历经无数次生死轮回后,骤然看到了佛祖的微笑;又如同得道成仙的隐士躺在山间田头的杏子树下,恬然以观溪中的蚂蚁乘着落花随波逐流。

“你从哪儿来?”宗贤喃喃自语着,泪水夺眶而出。

女执事含笑蹙蛾眉,用探寻的目光仰视着宗贤。她的眼睛明亮、空灵又神秘,仿佛雨后的星辰。

“看啊,他给猫眼吊唁来了!”

“来晚了!”

“是啊,来晚了,寡妇已经嫁人了!”

女执事顿时大笑起来,轻松愉悦的气息洋溢开来,瞬间便充盈了整个肉丸店,连冰冷的墙壁都似乎受到了感染,也跟着食客们疯狂的前仰后合发出畅快的乱响。

宗贤方觉窘迫,却见女执事将肉丸放在食案上,突地把手一举,笑声立止,饶屁亦无声,难免让宗贤想起了阿骨打的令旗。

“你问我从哪儿来?你看不出我是个罗姆人?!”女执事插着腰,带着一丝嘲弄的口气问道。她的额头很宽,鼻子很高,嘴巴很大,下巴很圆,蓬松的棕色秀发伴随着上身的抖动恣意翩冉,散发出淡雅的长白山金莲花的芳香。

“罗姆来的女人可都是好主顾啊,为了一小块漂亮的毯子,她们愿意用金钱以外的任何东西来交换!”一个从西夏国来上京贩卖毡毯的商人一边回忆那夜的温存,一边发出由衷的赞美。

西夏自川人立国始,依强攻弱,以战求和,先后臣服于辽、宋,金国崛起后,转而与其盟好。西夏的白驼毡和夏国剑天下闻名,金国贵族惯居毡帐,生性尚武,甚爱之,西夏国半卖半送,不时与上京贸易往来。

“是啊,是啊,罗姆来的女人天生都是野鸟,她们自由自在地飞翔,云里来雨里去!”

......

“你的手怎么了?”恣意的取笑声中,宗贤突然问道,语气很温柔。

罗姆女微怔之下,本能地去看自己的左手。

“从没人关注过这道伤痕呢!”一股暖流涌上罗姆女的心头,她那总也不羁的眼神现出些许迷离。

“没事吧?”宗贤又问。

罗姆女哆嗦了一下,正有些不知所措,恰巧一个宝胜寺的和尚念着佛号闯了进来,她便下意识地将左手背在身后,恍恍惚惚欲要上前招待,却被宗贤一把揽在怀里,作成一个“吕”字!

......

一股寒风从放置着阿骨打泥像的壁龛里吹了进来,将一串渤海鱼贩的垂涎刮到了一个名叫哈喇子的女真蹄铁匠的嘴里,哈喇子立时啐骂道:“他娘的,这算什么?!”

陷入瞬间酥麻的罗姆女忙含羞挣脱了,迷乱中疾步回归厨房。

开封说书艺人霍四究,善讲“三国”,后世尊为说三国祖师爷。东京告破,霍四究因久坐生痔未及随国南逃,乃遭金兵掳掠至此,惟“横眉叱宋主,俯首为金奴”。金廷见其羸弱无威胁,便许其常年蹲守猫眼丸子店里说唱三国典故,以招揽食客、增益收入,混个一日两餐半饥半饱。

霍四究目睹宗贤当众行此闺房昵举,心下鄙夷,便接过哈喇子的话茬,戏谑道:“此乃‘舌送丁香’也,中原俗称‘要乖乖’。唐李洞玄云‘两口相吻,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或缓啮其舌,或微咬其唇,或邀遣抱头,或逼命拈耳,抚上拍下,吻东啮西......’”

“我那活儿最粗也最长,却不曾‘茹其津液’!”

“小心尸屠阉了你!”

“也怪,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彪悍的小白脸儿竟不惧尸屠?!”

“你难道看不出他和我一样是个上等人?!”哈喇子嚷嚷道,他那苍老、黝黑、胡子拉碴的脸上流露出往日里给契丹人的战马换蹄铁时难得一见的自豪。

“你们这些蠢蛋下流胚,自以为女人只关心长短,殊不知她们最看重安全感,说到安全感,相比孔武有力,她们更介意身份的贵贱!”一个家奴附和道。他刚刚到宝胜寺烧香许愿,恳求佛祖保佑自己得到管家的职务,因为他的主人和他一样,年老多病,弱不禁风,那活儿既细又短,却有成群的女仆昼夜缠着叫心肝。

“要说贵贱的话,你们女真也曾是我们契丹的奴才!”有人冷笑道。

众人循声去看,乃是一个髡发契丹人,斯文模样,上身套着一件绣着“马倌”字样的羊皮坎肩。

只见那人又一连满饮数碗,这才击案叹息道:

“可惜越高贵就越怠慢下民,以致内失契丹百姓之心,外激女真黔首之叛,终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旦夕之间,主为奴,贱变贵,岂非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乎!这固然是耶律氏和萧氏凌辱苍生之过,但也奉劝你老兄莫要自矜,想那阿骨打历经多少兵戈铁马的艰辛,女真又死了多少勇士,方得今日之上等人地位,切莫蹈我覆辙,轻易丧失了!”

说话的乃是前辽重臣、赫赫有名的大诗人王枢。

王枢,字子慎,今北京良乡人,辽末进士,擅文,尤健于诗,惜所作篇章,仅一诗一文传世,诗乃《三河道中》,诗中写道:

十载归来对故山,山光依旧白云闲。不须更读元通偈,始信人间是梦间。

辽亡后,王枢为金人掠到上京养马,只为今日一语,宗贤见他虽为小小马倌,却不卑不亢,颇有见地,便举荐其任职直史馆,后曾出使高丽,官至翰林学士,卒于成德军节度使任上。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今生为奴,来世为主,足见佛祖‘众生平等’之说,并非一生一世所能见证!”那个宝胜寺的和尚听了王枢的话后,忙不迭吐出口中的肉丸,连连赞道。

“难怪大师常来吃肉丸,大约前世曾被人吃过!”一个蹲在和尚桌边等着捡剩的乞丐戏谑道。

尽管宗贤很享受猫眼丸子店里无拘无束的混乱,更享受至尊的权利赋予他的肆意妄为,但金国皇族的显赫身份,又提醒自己不该屈尊太久,何况,他早已打定主意,立刻而非择机把罗姆女养起来,并让她从此过上好日子。于是,宗贤便招呼亲卫近前,低语了一番。

亲卫点头,转身对罗姆女道:“我家主人命你亲自送一桶肉丸到他府上,现在就走!”

此言既出,满座哗然。

一个契丹“鹰倌”拍案而起,激愤道:“你们女真人恃着武力,马踏辽宋,一死一伤,天下之大,半数归金,为何连一贴疗伤的旧膏药都不肯放过呢?!”

“女真人可以用武力夺走契丹人拥有的,契丹人也可以靠武力索回失去的!”一个契丹矬子也凑上前,竖起拳头对宗贤威吓道。

“对,让上等人见识见识下等人的力量!”

食客们出于共同的利益,立刻鼓噪起来。

罗姆女斜倚柜台,欣赏着自己的异域魅力所诱发的话题,享受着举店仰慕者的争风吃醋,不时开怀大笑,委实像极了黑水里的一条银鲫,即便是误入浑浊的小河,也可以怡然自得地嬉戏。

当这些粗鄙的、嚼着肉丸放着屁的小人物们群起攻击宗贤时,她并未阻止,因为她很想知道这个像罗姆人一样奔放、如初恋情人一样心细的美男子是否具备和尸屠一样的卓绝武力,从而可以在乱世保全自己,这样,她就能够对自己说:人往高处走,是时候再一次移情别恋了。

有个契丹酒鬼在众人的鼓惑和酒精的刺激下,甩掉酒囊,对宗贤语无伦次道:“我要和你来一场公......平的决斗,倘若我赢了,你......滚蛋;你......赢了,你滚蛋,从此以后,不许......再来!”

完颜宗贤作为女真皇族,广有机会接触辽宋贤达,耳濡目染,倒也收获了不少附庸风雅的技巧,但他终究是“暴发户”出身,未及质变,旦遇荣辱刺激,便易冲动撒野,暴露粗犷本性。

如今,他见契丹酒鬼不识时务,欲与自己单挑,又愧又气,心道:“王婉蓉被宗翰所占,其乃元帅;胡鲁达几为完颜晟所赦,其乃鹰主。你他娘的一个亡国奴,有什么资格与大金上将争风吃醋!”

想到这里,宗贤霍然而起,待要发作,却听身边白衣卫大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与俺主人单挑,俺主人的力量只用在战场上征服异族!”

“这样的口气,可真像个将军啊!”有人讥诮道。

“战场?对我们而言,这里就是战场,因为一旦输了,我们就将一无所有!”另一个人叫道。

契丹酒鬼附和着,并不理会白衣卫,径自去扯宗贤的衣领。

熟料白衣卫闪电般出手去挠契丹酒鬼的腋下,契丹酒鬼不由怪笑起来,白衣卫趁势左右开弓,将契丹酒鬼扇得头晕眼花,终于抱着桌角栽倒在地,引来笑骂一片。

契丹矬子见同伴受辱,一招“青蛙跳”,欲要“抱双腿”,哪知白衣卫不等他靠近,使了一招“黑熊击水”,一掌将其拍晕。

第三个契丹人中等身量,使了一招“黄牛顶虎”,附身向白衣卫冲去。白衣卫伸直左臂,以掌抵其头,相持间,骤然翻腕,揪住对方发辫,右手捉其裆部,竟将契丹人高高举过头顶,奋力掷出,摔了个稀里哗啦。

第四个契丹人身形高大,跳过来双手去扣白衣卫肩膀,反被白衣卫迅疾靠上,右手卡其脖颈,右脚上前,使了一招“腿别子”,发力一甩,契丹人仰面飞出一丈开外。

余者众人见白衣卫轻描淡写便将四名契丹人打倒,无不气馁语塞。

王枢默然旁观,暗自愧道:“契丹贵族荒淫腐败,为了保命可以将大辽国拱手相送,而契丹平民却可以为了些许欢乐和女真人搏命!”

第五个契丹胖子见白衣卫邪乎,便环顾四周,对几个奚人和渤海人喊道:“喂,捕鱼的渤海人,造车的奚人,何不献舟车之利?!”

渤海人抱着鱼篓,赔笑道:“老兄,你可知我们捕鱼的,最会见风使舵,正所谓‘此店今日无美人,明日我等别处去’,也就是了!”说罢,继续狼吞肉丸。

那几个奚人各自携带一个车轮,低声议道:“他们有仇,我们无恨,何须螳螂挡车,正所谓‘覆车之鉴’,干咱鸟事!”

契丹胖子骂道:“好个软骨头,寄生虫!”

白衣卫不由扬天大笑道:“这世上,有几个敢于挺身而出、反击强者的阿骨打!”

“放屁!”

只见一个中年汉人站起来喝道,“我们大宋朝和辽国自订下‘檀渊之盟’,相安一百二十年,后因我主背信弃义,导致唇亡齿寒,方先后亡国,正所谓‘亡国破家,你我同恨’,自当出手相助!”

“不错,本该同仇敌忾!”又有几个汉人群起响应。

霍四究暗挑大拇指:“我们中原百姓大多是有家国情怀的好汉!”

一个学究模样的老年汉人,挥手制止道:“且慢!‘来了就是上京人’,你们又何必徒生事端!”

“只可惜来了就是下等人!”霍四究想到自己的遭遇,连连摇头。

又听那个老年汉儒对中年汉人道:“说到亡国,尔等须知,身死国破为亡,文明同化亦为亡,金国虽毁汴京,却渐行汉制,孰生孰灭,岂能妄定!”

霍四究闻听此语,哭笑不得:“倒会自欺!”

正此时,只见那个西夏商人从容上前,指着身边一个昆仑奴手里捧着的包裹,对契丹人道:“我们西夏人一惯敬重强者,宋强则奉宋,辽强则奉辽,如今金国崛起,自然与大金盟好,但在生意上,我们却一视同仁,绝不藐视弱者。来来来,我这里有上好的夏国剑和白驼毡,价钱公道,强弱无欺,夏国剑可以御敌,白驼毡可以裹尸!”

“去你娘的!”契丹胖子抬脚便踹,西夏商人本能一躲,契丹胖子一脚踏空,踹到渤海人的鱼篓里。一时间,人倒篓翻,虾蟹蹦蹿,惹得渤海人纷纷抱怨:“你们辽、金相斗,与我等何干!”

王枢文人广思,常能见微知类,听了渤海人的怨言,心下喟叹道:“想我王枢虽为辽国重臣,何曾害过一个女真人,却还是做了金国的阶下囚,可怜见,天下纷争,有哪个能置身其外呢!”

正乱中,忽听有人叫道:“是谁在此搅闹?”

众人扭头去看,只见厨房里颤巍巍走出一个大汉:狩衣月代头,木屐草绳拴,腰似轩辕柏,腿如不周山,两扇肥嘟嘟的脸蛋子几将眼、鼻、嘴遮掩,见者无不开颜。

霍四究认得,此人乃是猫眼丸子店的帮厨,名唤平安米仓,来自日本国的相扑大师。他听账房的说过,两年前,平安米仓本欲绕道上京前往中原挑战相扑第一高手、大内徒手侍卫苗凤池,恰逢宋金战事,无奈滞留于此,后闻尸屠大名,遂登门挑战,不料竟被尸屠一招击倒,平安米仓心服口服,自愿留在店中帮厨,以换取尸屠教其相扑之术。

平安米仓询得详情,便蹒跚到白衣卫近前,蹲踞、力足、仕切之后,并不说话,只是盯着白衣卫直哼哼。

白衣卫揣其力大,务要速战,便“推、投、挂、”一连数招使出,哪知平安米仓竟纹丝不动,白衣卫又绕到平安米仓身后,倒着使了一遍“挂、投、推”,平安米仓依旧是稳如泰山。

白衣卫大惊,正失措间,竟被平安米仓转身一招“寄切”,便握定了自己的腰带,再轻轻一拉揽入怀中,好似抱婴一般,置于宗贤身旁的饭桌上。白衣卫羞愧难当,顺手操起自己的那碗肉丸,一股脑泼到平安米仓的两扇肥脸之间。平安米仓大怒,顾不上揩去油水,将白衣卫高高举起,缓缓向店外走去。

宗贤见状,吃惊不小,忙上前相助,却被那几个奚人鼓噪着拦住,大约是看平安米仓得手,欲狐假虎威,扬名立万。

宗贤方挽袖应战,早被一个奚人迎面一拳,打了个涕泪横流,余者一哄而上,将宗贤按倒在地。原来,宗贤乃是马上将领,女真三艺,骑**通却不谙角骶之术。

那几个渤海人,见奚人得手,便叫嚣着起身,欲要趁机搜夺宗贤钱财以弥补损失,却听身后的高丽人喊道:“捕鱼的,你们当初受尽契丹人的奴役,后得女真相助,方亡命我国,并为吾皇大义收留,如今我们高丽国与大金盟好,你们为何落井下石,恩将仇报?!”

渤海人这才无言相觑而止步。

一个奚人褪下裤子,打算放水泻火,另两个奚人则抢走了宗贤的皮靴和皮帽。眼见宗贤就要受辱,忽听店外一阵嘈杂,却是一队城防军巡检至此,闻声闯入。

平安米仓见状,忙轻轻放下白衣卫。白衣卫虚惊一场,稳了稳心神,这才上前扶起宗贤,对城防统领道:“此乃大金上将完颜宗贤是也,便服私访,以观城防疏密,不料竟遭贱民无礼!”

平安米仓诸人,闻听这个被他们肆意亵渎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金国名将完颜宗贤,登时吓得目瞪口呆,纷纷跪地求饶。

城防统领亦叩头自责道:“属下来迟,请将军发落!”

宗贤点头,重新穿戴好鞋帽,指着奚人道:“最是难防中间派,统统流放黑水浦!”

城防统领请命道:“是否将契丹人一并流放!”

宗贤摆手道:“疏狂之地,行疏狂之事,得疏狂之乐,何须介怀!当年,本将军之父也曾在辽人的酒馆里纵情,却被捉拿入狱,受尽苦楚,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契丹勇士皆无罪!”

“那些汉人呢?”统领又问。

“汉人么......老规矩,让他们面墙跪着,跪得久一些!”

宗贤吩咐完毕,再要回头寻觅,只见罗姆女头戴羔皮帽,双辫垂胸前,单手提着一只小木桶,眉目含情,早已候在身旁。

霍四究见契丹诸人从挥拳相向到屈膝求饶,罗姆女弃力万斤的尸屠而另攀高枝,不由慨叹道:“武力虽横,终究横不过权力!”转念自己的处境,更加忧心忡忡:“中原虽广有复国良将,奈何赵构怯懦,只怕大宋朝复国无望,自己也要葬身他乡矣!”

果然,十数年后,武功盖世、谋略过人的岳武穆统领以一当百的岳家军挥师北伐,正势如破竹,中原百姓,亦蹈火响应,那金人真好似风前短焰灯,岌岌可危之际,奈何一纸诏书,竟致名将屈死,北伐夭折,累年搏命之功,瞬间化为乌有,岂非武力斗不过权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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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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