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欢迎回到四元体
2018年10月13日,临杨市周冠人民医院,重症护理室高档护理区,第八层,病房编号GZ0732。
这里的每一个病房都是独立的单人间,所有护理的规格和程式都被力图保证在最高的标准,每一个病人都同时至少会有两名高级护工,三名护士,一名专家医生管理,当然,这里的价格也注定不菲。
美好到不真实的少女,洁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深黑的长发在床上披散开来,总会让人想到某种易碎品的身体笼罩在雪白的病服之下,心电图单调地跳动,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照在床头花瓶上那束被人细心呵护的丁香花花瓣之上,露珠将花瓣压弯。
少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瞳是让人感到不祥的幽蓝色,并非那种外国人的眼睛,这种蓝色更加深沉幽暗,甚至会让人产生邪恶的印象。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袁夕的眼帘,太久没有见过阳光,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让她的眼角不争气地渗出眼泪。
袁夕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勉强将脑袋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挪去,看到一名年纪不大的小护士,正用无比惊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托盘掉在地上,药水瓶也碎开了,溅了一地,将她洁白的护士裙也溅湿,她却浑然不觉。
袁夕想坐起身来,但是她的身体却虚弱到超出她的预料,她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想要摆动双腿,然而下身只有一阵又一阵冰凉的感觉。
于是袁夕只能无奈地平躺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团空白,各种颜色的光跳动在她的眼帘,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思考。
木讷、迟钝、寂寞,犹如一棵枯死的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床周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来了很多很多人,纷纷攘攘,他们在交谈、询问、质疑、探讨、诅咒,袁夕只能隐约听到那些声音,但是她根本无法分辨这些声音来自谁,究竟在谈论着什么。
“不可能啊,已经三年了,为什么她会在现在出现复苏的迹象!”
“但是现在这样的医学史奇迹已经发生了,我觉得我们在见证历史。”
“我们必须做详细记录,任何的数据都不能遗落,她是相当珍贵的样本……”
“可是上面说过,只要有任何动静,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那个公司吧?”
“而且大家都签了保密协议,任何关于这位病人的信息,都绝对不能外泄。”
“真是有意思,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值得那种大人物如此费心?到现在甚至我们都无法弄清楚她身上到底得了什么病。”
声音越来越遥远,袁夕又一次产生了她正躺在漆黑水底的幻觉,只是这一次,她的眼前,始终漂浮着若隐若现的某物,那东西正变得清晰。
对讲机,长方形的对讲机,长长的通讯线,玄水送给她的对讲机。
袁夕颤悠悠地抬起手,想要抓住对讲机。
“真是太奇妙了,每一天,她都在飞快地复原,这种恢复速度,她真的还是人类吗?”
“昨夜,你们听到了什么吗?为什么我觉得总有很多人在走廊走来走去。”
“应该来一次大扫除了,虫子越来越多了,我们医院的卫生有差到这种地步吗?”
“今天早上,又有三只鸽子撞死在窗户上,实在是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女孩真的好漂亮,像是洋娃娃一样,啊呀啊呀,要是我能有这么一个小妹妹整天当抱枕,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随着时间流逝,袁夕又一次能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了,她能透过那一线天重新观察这个世界,看到一直垂挂在病床一侧的吊瓶,看到每天床头都会变幻颜色的花朵,看到阳光从病房的一头照入,又从病房的另一头游走,看到那连成一线的心电图因为她的心情而不断上下跳动,看到一张又一张模糊而陌生的医生护士的脸,浮光掠影般游过。
然而那股突兀的疏离感始终存在,就像是她现在仍旧置身另一个世界,现实的一切对她都是雾里看花。
她的命运仍旧被操持在他人的指掌之间。
最后看到一群穿黑色西装的怪人,犹如一片乌云般席卷而来,站在她的身边,为首的人嘴上带着狡黠而意义不明的笑容,每一张连都冷酷、淡漠、缺乏人性。
“该死,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周冠医院!”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四元体非常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袁曦大小姐的悉心照顾,但是现在,请将一切的事项都交由我们来管理,你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她是否出院,需要经过我的审核和允许,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无视医院规章把她带走?”
“很抱歉,这个女孩从未在你们的局域网和名册上有过任何登记,她对于医院官方根本不存在,更何况……在你们整座医院都是四元体的产业的情况下,您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唱反调?”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我们的成员,我们只是重新收回自己的家人罢了。”
“目标袁曦,高危观测对象编号1-003,状态稳定,已经控制,准备进行转移,已经确认安全,请董事长前来视察。”
袁夕看到病房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持着拐杖,一瘸一拐走来的文雅中年男人,他身穿黑色的双排扣燕尾服,笑容可掬,依稀可以看见往日的俊美和风姿,一半泛白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戴着金色的单片眼镜,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皱纹,他的身后蠕动着一团巨大的黑暗。
袁夕感到没来由的恐惧,她知道这种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袁夕再一眨眼,眼帘却变成一团血红的残酷世界,天花板、墙壁和地板都像是某种野兽的内腹一般在蠕动,血管、骨骼和肌肉都裸露在外,环卫着那中年男人的人类都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骷髅,而中年人本来站立的地方。
却站着一个披挂黑色羽毛祭祀长袍,手持金色仪式权杖,浑身上下都在滴血的诡异怪人,他的头上,戴着麋鹿的头骨,一对倒生的犄角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黑色的眼眶里点亮血红的光辉。
邪恶、古老而陌生的存在。
等到袁夕心跳几乎停滞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又冰消瓦解重新恢复了正常,又是那位持着拐杖衣冠楚楚的绅士从容优雅地走到袁夕的病床前,抓起一只袁夕的手,亲吻袁夕的手背,他的亲吻干枯而不带任何温度,他的眼神中藏着卑劣和玩味。
他对袁夕轻声说道:“袁曦小姐,您最忠实的仆人终于等到了您的归来,您的父亲虽然很久以前就背弃了吾辈的使命获得梦想,但是您现在终于有机会与我们重新联手,将那未尽的使命完成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袁夕疑惑的眼神,但是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就像任何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关爱地揉了揉袁夕的头。
“您无需惶恐,更不用感到疑惑,请相信我吧,因为我曾经是您的父亲最好的同盟和友人,我的名字是路西城,您对我就像是女儿一般珍贵和亲切,接下来的一切都由我安排,您会得到您想要的生活和未来的,只要您能完成您的父亲那未尽的使命。”
袁夕知道,她曾经见过这个人,在某张泛白的老照片里,历经如此漫长的岁月,此人依旧容颜未曾改变一分一毫。
众多荷枪实弹的黑西装保镖,同时在路西城漫不经心的审视下挺直了身体,环卫着他,犹如拱卫皓月的群星。
袁夕看到路西城笔挺的燕尾服,胸前,佩戴着一枚精美的徽章,徽章是一轮倒悬的血红色弯月,被一把十字型的短剑从上朝下贯穿,徽章的边界则装饰着穗边、花环。
路西城挥了挥手,袁夕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放上一张移动病床,她的手脚都被死死地束缚,有人掏出一根针管,对准她的脖子,狠狠地扎入,将某种冰冷而苦涩的液体完全注入袁夕的身体。
刚刚清醒的袁夕,再度沉入黑色的海洋,无数的泡沫在身边上浮,她的呼吸变得极慢,她的思考也断断续续,她的手足都像是沉入海绵,她的眼帘,唯一能看到的光,只来自那台她永远都摸不到的对讲机,那一闪一灭的指示灯。
滴,滴,滴,滴——单调拖长的电子音。
“袁曦小姐,欢迎您回归四元体科技。”路西城最后的笑声在袁夕的耳畔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