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高翔
初一的第二学期开始没多久,莫名其妙地,初一三班和四班的体育课合并了。两个班的体育老师本是同一个人,一个平胸女老师。这样的安排差点让曾凡睡觉都笑醒,因为安雪就在三班,终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她了。
两班的体育课合并之后,曾凡上体育课几乎不再去打篮球了,而是去和三班的女生打乒乓球。曾凡的乒乓球技术马马虎虎,刚好够在女生面前耀武扬威。据说当年曾母看上曾凡练体育的父亲,除了他跑得快之外,还因为他的乒乓球打得比自己好。女人就是这样,如果看上的男人没钱,总得有一样比自己强。
曾凡去的当然是有安雪的乒乓球台,偶尔也会去其它地方打打。这并不是说他不想和安雪一起打了,而是一种迷惑敌人的策略,防止被别人看出自己的色心。当然,刘坚雄不在此列——真流氓从不掩饰自己的流氓用心。
刘坚雄打乒乓球的技术远远赶不上他的脸皮的雄厚,往往等不到安雪上台,就被人打下去了。曾凡每次上场,都要想尽办法和各个对手周旋,就是为了最后能和安雪一直打到最后一个球,然后再把她打下去,等下一轮。就像杀死一个敌人容易,制服他异常艰难一样,和安雪一直打到最后一个球,这是很困难的。周围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故意放水,引来鄙视。
曾凡小心翼翼地扫除和安雪对阵前的各种障碍的时候,安雪和“盘丝洞”在旁边聊天。世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在为一个人拼命,而你为之拼命的人就在旁边,却毫无知觉。
“你看高翔多滑稽,鼻子里插着一根那么长的卫生纸,装象吗?哈哈……”“盘丝洞”指着在正在球场上打球的一个人说。
“哦,原来那个人叫高翔。”曾凡想起当初去踏青的时候帮安雪提水的那个男生。他不怪自己的胆子小,反恨人家抢了自己的功劳。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鼻子经常流血。”安雪淡淡地说。
曾凡突然有股莫名的失落,心里有个声音大声地喊:“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你还真了解你的高翔啊。”“盘丝洞”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安雪无语。
曾凡偷听安雪说话分了神,连输了好几个球,还好后来扳回几球,虽然艰难,终究是赢了。
终于要轮到安雪了,曾凡差点就喊“ComeO
,baby”了,可“盘丝洞”却抢走了乒乓球拍。曾凡站在旁边,恨死了“盘丝洞”,却也不好多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更痛苦的事,就是看着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
“喂,看什么呢,我发球啦!”“盘丝洞”说完就将球发过来,曾凡没办法,只好跟她对打。
曾凡一边接球,一边还要用眼神对安雪展开追踪,真是万分辛苦。岂知安雪被抢了球拍之后,也不在旁边看着着了,直接和两个女生一起去操场上逛了。
曾凡看到,好比吃饭的时候一直留着肚子,苦苦等候最后一道压轴菜,岂知最后竟端上来一盘馊菜,叫人连吃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安雪走后,曾凡打球的动力一点都不剩,和“盘丝洞”敷衍几球,佯装不敌,功败身退。
没乒乓球可打,曾凡只好又去找人打篮球,可人家的队伍人早就满了,他只好在旁边看。曾凡看着看着,眼神就飘忽到高翔那边去了。这时已经快下课了,很多人都玩累了,在场边看别人打。场上却只有三个人,高翔一对二。
曾凡不明就里,旁边的人给他解释:“他们在打赌,高翔打他们两个,谁输了谁买饮料。”
曾凡以前不曾发现,高翔的篮球竟然打得这么好。后来才知道,高翔家乡那边过年的时候会举办乡村篮球赛,高翔是参加惯了的。
乡村篮球赛是真正的战争,那些劳动了一整年的农民,被春节期间的鸡鸭鱼肉养的膘肥体壮,在篮球场上个个生龙活虎。他们从不管动作是否标准,姿势是否优美,拿着球就上身体。能在这种对抗中活下来的人,都是英雄,更别说最后赢得比赛的人。曾凡亲眼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被打破了眉角,血流满面,依然在球场奋力厮杀。周围的观众见了血,也更加兴奋了,憋红着脸嘶声力竭地呼喊。
高翔显然是个技术高超的幸存者,那两人打高翔一个,还是处于劣势。高翔运球很熟练,转身,胯下这些动作也很流畅,投篮很准。虽然两人在篮板上略有优势,可投篮命中率不高,所以一直落后。
最后高翔赢了比赛,催促两人去买饮料,那两人却赖起账来,磨磨蹭蹭不肯动。不喜欢高翔的曾凡也看不下去,为他们的出尔反尔不齿。
“你们怎么这么赖皮啊,说好的谁输了就买饮料的,我一个还打你们两个。”高翔鄙夷地看着那两人说。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不过输球的两人依旧是“敌人围困万千充,我自岿然不动”。
高翔眼看着饮料喝不到了,叹着气说:“唉,算了吧,早知道就不和你们打了,差点累死我。”说完就直接坐球场上了。
曾凡看着高翔,开始觉得这个人也不怎么讨厌了;心里虽然还有点不服气吧,可也知道篮球是打不过他的了,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对一个人没有好感之前,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觉得不顺眼,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对一个人有好感之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觉得他做的事总有可取的地方,哪怕他杀人放火。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即使男人暴虐成性,女人都会为他找到欺骗自己的理由。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当和一个人成为朋友之后,你总会为他所犯的错误找出合理的借口。
初一四班的教室一面是对着篮球场的,这就让李大彪马涛等人随时都可以观看别人打篮球,甚至从窗子溜出去。李大彪和马涛做过试验,从窗子去球场确实比从门里出去更快。唯一的难处的是从窗子出去的时候容易被窗子边框勾着裤子——这当然也是曾凡亲自体会来的。
三班的教室紧挨着四班,这天曾凡正走向球场的时候,刚好看到高翔从三班的窗户往外爬,他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还是被美术老师看到了。高翔也知道事情不妙,刚要溜,就听到一声大喊:“站住!”
高翔乖乖地站住了,美术老师飞奔而来,照高翔的脸甩出几巴掌,说:“有门不走,翻什么窗户?你还像什么学生,简直就是土匪嘛!”
高翔的鼻血一下子流出来了,而且汹涌澎湃,他却一动不动。美术老师看见流了鼻血,也就不再打,叫高翔去止血。
曾凡对美术老师看见流血时的从容不乱佩服不已。因为教师资源缺乏,他知道山河中学的老师大都多才多艺,比如音乐老师可以去教历史,历史老师可以去教美术,美术老师呢,会武术,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做手术,因为他的手很稳,一点都不怕血。
不多久高翔就洗去了鼻血,鼻子里照样插着一根长长的用卫生纸搓的棒,接近鼻孔的地方可以看见血已经浸出来了。他笑着对周围的人说刚才的事,就好像刚才被打得直流鼻血的人不是他,轻松地好像刚刚帮美术老师的儿子打完牛奶过来。
曾凡不久前就听安雪说过高翔的鼻子经常流血,这时心里不由地盘算: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其中的一种原因。后来曾凡向高翔本人请教这个问题,结果得到了高翔的一记飞踹,还被他笑骂骂:“你小子快给我滚开。”
高翔就这样一直鼻子里插着卫生纸,和一帮人打篮球,还是那样的不知死活,不可阻挡。后来卫生纸被血湿透了,他就扔掉换一根,从新塞进去,继续打。
曾凡看着高翔,他知道,自己在美术老师跟前绝对不敢表现地那么硬气,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管鼻血的大流特流。
也许高翔自己是知道的,他翻窗子是不对。要是班主任马莉打他,他肯定没什么好说的。可美术老师打他的时候,即使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心里还是不服气:任凭鼻血那样流,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时候曾凡就知道,他一定可以和高翔成为朋友,很不错的朋友。
曾凡第一次看到高翔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后来会和他一起开玩笑,谈论女生,抢东西吃。更不会想到他上大学几年后,会突然跑到高翔那里去,喝光一箱啤酒,指点QQ空间相册里的女生。
人生真的很奇妙,明明两个很陌生的人,突然间就可以变得很熟,就好像他们根本是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可明明两个相熟的人,突然间就会失去联系,直到若干年后,要么相见,要么再也见不到——就好像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
“你看,这是××,她是不是变得很好看?”高翔有些微醉地说。
“你难道没看出来她化妆了吗?她的样子你还不清楚?”曾凡大着舌头说。
高翔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其实这些年我看女生的眼光也高了很多……你再看看这个,她总没有化过妆吧?”
看着高翔有些迷糊的眼睛,曾凡笑了:“你还是叫她赶紧去化个妆吧。”
“哈哈……你……”高翔前俯后仰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醉,可他问曾凡:“你是不是喝醉了?”
“喝醉?我喝酒了吗?我只记得刚才喝了几杯凉水。”曾凡张牙舞爪,叫高翔再拿几瓶“水”来。
“哈哈……你小子是不是想喝穷我?走,我带你去逛逛。”
“别看我这破电动车,时速可以上60了。”高翔一边推车,一边说。
“当年那个让你不肯把苹果给我,一定要送给她的女生呢?”曾凡突然问道。
“哈哈,你还记着这事呢,早就不来往了,当时还小,就是玩玩。”
“你现在也不是很老嘛——我早就看出那个女生不适合你了?”
“怎么说?”高翔扭过头问。
“哎哎”,曾凡大叫着,“小心骑你的车。”
“没事,车技好着呢。”高翔大大咧咧地说,“要不要我给你来个脱把?”
“算了吧,我胆小。”
“哈哈,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曾凡还是有些担心,但嘴里却说:“太男人的女生和太女人的男生一样让人讨厌;太女人的女生比太男人的男生还让人心烦。那个女生就是太男生化了。”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有点深奥啊,听不懂了。”高翔挪揄道。
“你就当是醉话吧。”
这时电动车已经来到钱塘江边,被江风一吹,曾凡一下子就清醒了,可他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是不是喝酒的人都这样?
“怎么样,有没有来过钱塘江?”在电动车嘈杂的马达声中,高翔问。
“当然……当然没来过,这钱塘江真大昂?”
“嘿嘿……”
高翔继续骑着电动车,时速好像真的要到60了。曾凡扭头避开前面的风,就看到旁边的钱塘江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车子转了个弯,曾凡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群。
“哎,你都快骑到我们学校去了。”曾凡忙说。
“是啊,去你们学校看看美女。”高翔笑说。
“好啊,今天新生报到,你有眼福了。”
车子在校园里轻轻地滑过,高翔一边骑一边东张西望。
高翔回望一眼刚刚超过的一位女生,曾凡就问“你怎么骑到篮球场来了?”
“怎么,你怕了?”高翔吹着口哨问。
“怕你?怎么可能。”曾凡回应。
此时中午刚过,球场上的人并不多。曾凡随便找个场子,场上就两个人。那两人也打得无聊,没几分钟,就要求随便玩玩,二对二,打六个球。
一边打,对方一人就问曾凡:“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吗?”
曾凡喘着气回答:“是的。”
“来这个学校念书的都是好学生啊。”那人感慨。
曾凡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喝酒了?”那人喘着气问。
“嗯,哈哈,就喝了一瓶,不多。”曾凡朝着高翔眨眨眼。
“你是哪儿人?”
“西北的。”
那人好像很兴奋:“听说西北是一片沙漠啊。”
“啊?哦……对,是沙漠,叫撒哈拉。”
“可是撒哈拉不是在非洲么?”
“是吗?那就叫尼瓜拉,记错了。”
“你的眼睫毛怎么这么长啊?”
“风沙大,挡风用的……(防我的时候不要离我太近啊)”
“哎呀…..打不动了,累死了……竟然打了好几次6比0,看来我真的还不老啊。”高翔坐在足球场的草坪上,喘着气,汗流浃背,说不出的兴奋。
“不是你还小,是我打得好。”曾凡也喘着气说。
“你小子就吹吧……你的球好像打得比以前好了啊,偷着练呢?”高翔挪揄。
“哪用得着啊,就随便玩玩呗。”
“嘿嘿,你小子不吹会死啊……那边有售货机,我去买两瓶水。”
“我去吧”,曾凡赶紧站起来,“你要什么?”
“随便。”
“那边有洗手间,你先去洗把脸。”
两个人在草坪上不知坐了多久,也没说话,因为这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说话。
“我要回了,我送你回生活区。”高翔突然说。
“这么早啊?”尽管曾凡知道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而且他也想回寝室洗澡,可他还是这么说。
“嗯,今天晚上还有夜班……明天对象过来,得去收拾一下。”
“好吧,你也不用送我了,到生活区就几步路,我走走就过去了……你结婚的时候可不要忘了叫我喝酒。”
“一定,我走了。”
曾凡认识了高翔以后,刘悦竟也渐渐地和高翔相熟了。事情是从借作业开始的。三班和四班有好几门可都是同一个老师上,借书是常有的事。有一次高翔来向曾凡借书的时候,曾凡不在,他就向刘悦借了。课外活动高翔来还作业的时候,曾凡才知道。
不过,不久之后曾凡的机会也来了,安雪竟也来四班借书。因为临时调课,让三班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安雪恰也好没带那本书。尴尬的是,这本书曾凡也没带,于是他开始火急火燎地到处找书。
这时刘坚雄却又开始发挥他那大脑构造奇异的特长,千方百计地阻挡借书给安雪的人。刘坚雄的想法很可能是:我没书借给安雪,你们谁也别想借书给她。曾凡对刘坚雄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
上课铃响了,安雪失望地回了教室,刘坚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奸笑。可就在这时,刘悦将自己的书飞快地塞到曾凡手里,曾凡立马就像当初掷雪球一样将书从三班的窗子里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安雪的头上。
“你以前就认识安雪吗?”刘坚雄恨恨地问曾凡。
“那当然,我们以前是一班的。”曾凡昂着头回答,一个小学,被他昂出了黄埔同期的自豪感,其实他们也只是同级,并非同班。
刘坚雄眼里好像要喷出火来,恨不能时光穿梭到曾凡学校去,强行将曾凡从学校里挖出来,再扔出地球去当太空垃圾。
下课后,曾凡就像电视剧里等待秘密接头的毒贩一样,一直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可要等的人就是不出现。直到课外活动,还不见安雪来还书。曾凡明知书没还,还去问刘悦:“你的书安雪还了吗?”装的跟真的一样。
“还没有。”
“那我帮你去要。”两节课不见,曾凡似乎怕安雪被书吃掉。
“哎,你先别去,说不定人家还没用完。”刘悦哪里知道曾凡的想法。
曾凡接着装伟大:“那怎么行,书是我拿走的,当然帮你拿回来。”
安雪刚出教室就被曾凡拦住,曾凡正义凛然地说:“刘悦的书你用完了吗?我要拿回去了。”
安雪全不领情:“书是刘悦的,又不是你的,你为什么来拿?”
“我……因为是我借给你的,当然由我来拿回去。”
“书我会还给刘悦的,不用你管。”说完安雪就走了。
曾凡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扔进脏水里的火红的煤球,“滋”的一声,一下子就被浇灭了所有的热情,而且脏水还要从七窍直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