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话 莫氏川歌
“月霄,你可曾听说过莫氏川歌?”
白子隐去脸上的苦痛,轻声开口。
他话音落,一个探报匆匆奔到了月之霄身后,开口道。
“殿下,不好了!从石桥北边我军背向忽然杀出一只队伍,已经破了我大军的围阵,为首的是一个黑袍少年,他此时已经连连斩了我军数位将领。”
月之霄看着白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这就是莫川歌吧?”
白子脸上再没了笑容,冷冰冷的脸冷冰冰的眼,他开口亦是冷的。
“是。”
“殿……殿下。”
那位探报依旧跪在地上,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月之霄眼眸一沉,凝着自己面前的那个青衫少年,幽幽道。
“说吧。”
探报得令,这才犹犹豫豫道。
“公主也在那个队伍中,她手里拿着王上调动兵马的半只玉牒。如今……如今,我大军之中已有许多人听从了公主的号令,起兵撤退了!”
听罢这话,月之霄的脸色是说不出的阴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经营谋划了多年的这场战争,竟然溃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而且这个女人还曾是他的妻子,是他挚爱之人。先是在大月境内大动手脚,以米粮之策煽动民众暴乱。而后暗中派人突然袭击,烧了他大军的粮草。最后竟然从天借下了一支奇兵,并且联合他的亲妹妹,给了他最最致命的一击。
他败了,不得不承认,他败得很彻底,完全没有还击之力。但是,他是不甘心的,是怨恨的,不甘心这样一个有通天本领的女人却不属于自己,怨恨她竟然不顾念夫妻情分硬生生将自己逼到如此绝路。
满眼冰凉的月之霄,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他看着白子,低声道。
“我可以退兵。”
众人愣住,忽而束草先生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
接着月之霄抬起手中长枪,对着白子,痛心疾首道。
“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就如同你当初说过的一样,即便死也死在天朝疆土上。当初我是怎样都舍不得你死的,但如今,我想我可以让自己成全你了。你死,我退兵,如何?”
刹那间,夜风刮过,几乎将月之霄最后那句话刮散在风里。
白子听得真切,还不待众人言语,他已经迈步朝那莹亮的枪头走去。
忽而振博惊动,上前想要阻止,却被甄薇一把从身后抱住,死死的抱住,令他动弹不得。
“甄薇你放开!”
“我不!”
甄薇拼了命一般不肯放手,振博气得想一刀砍了她,怎奈身边没有兵刃,况且有伤在身力不从心。
白子走到月之霄横亘的长枪前,吼口抵在枪头上,冷冷的看着月之霄,淡淡道。
“我的命甚是轻贱,有如鸿毛,如你当真这么想要,就拿便是了。”
月之霄看着她纤细白嫩的脖子被枪头的锋利刺破,沁出殷红的一行血,他的心就揪了起来。
他握抢的手颤动了,不由自主的开始心痛。他终究是舍不得她的,她明明知道还这样激他!难不成她真的活够了,想死么!
月之霄看着白子,猛的闭了眼,右手一送,只听枪头刺入血肉的声响,轻悄却惊人。睁开眼,他的眼泪就落下来,然后在他朦胧的视线里,那个清绝的身子如同无根的落叶飘零在地上。
这一次,是他亲手送她去赴黄泉的,为何比上一次看到她自刎还要心痛!
白子没死,很显然,他并未真的狠心刺穿她的喉咙,那伤口虽然很深,却并未真的伤及经脉。
白子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那个满脸泪痕的男子,忽然觉得一切真的结束了。他们之间,谁也再不欠谁,所有的账都清算干净了。
“殿下,城外剩余的大军被里外夹击,如今已经溃败四散不复当初了。况且,昨日我军就已断粮,如今必须退兵,否则我大月必将覆灭于此!”
听罢身后副将的话,月之霄神色冷然,又最后看了那人一眼,任泪水被风吹散,而后沉声道。
“突围出城!我们退兵!”
余火在城外烦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满地都是尸体,天朝士兵的尸体,大月士兵的尸体,堆积的好像小山。这一战,死去的人,多达数万,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天亮的时候,月之霄带人突围出城,紧接着领着仅剩的三十万兵马,溃败退回大月。
至此,边城之战以天朝完胜告终,只是振博的断臂和白子先生的重伤,却给这个胜利的消息徒抹了一股悲凉之意。没有庆祝,没有歌舞,没有酒肉,有的只是一个个填埋尸体的大坑,一座座无名的荒冢。
哭了,这座城在清晨的微微细雨中哭了,流了满地的是血泪。
向清谷和振坤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州府,那时候白子还没醒。他们不认得榻上那个生命垂危的青年,只是他们从振博的眼神里看出,他是个相当重要的人。
甄薇坐在角落里不敢吭声,她知道,这一次五哥定是恨透了她。
“她在哪儿?”
忽而一声清朗却急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侧目,看见了一身黑衣黑甲的莫川歌和一身红色罗裙的萨仁。
“她在哪儿?”
莫川歌走进屋子,四下看不见他想见的人,又问了一句。
众人虽不言语但心里却晓得他问的是莫如,如他一般,他们也在牵挂着那个女子。
屋子里安静极了,忽而角落里的甄薇握着拳头,冷然开口道。
“她死了!是我用炸药把停尸的房子炸飞的。她现在连块骨头都找不到了。”
听罢这话,众人愣住,就连莫川歌也呆了傻了。
萨仁不语,看着满脸恨意的甄薇,不晓得她为什么那么狠心,更不明白她凭什么恨上莫如。明明最初闯祸的那个,不是莫如,而是她!
振博不语,他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心里就再没了其他念头。就让她死了也好!莫如死了,只要白子活着,他亦是安心的。
看着振博不语,就连束草先生都不吭声,众人才开始接受了这个事情。
振坤眼眶通红,颓然坐在椅子上,失神落魄的流泪,不言不语的任泪水打湿染血的战袍。
向清谷布满血污的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痛意深深颤动。他僵直的站着,右手还握在腰间的宝剑上,垂在身边的左手却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他的蝴蝶,终是飞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莫川歌猛的冲到甄薇面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嘶鸣一般怒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她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说呀!”
发了疯的莫川歌比振翔还要可怕,他的样子狰狞的好像地狱来的恶鬼,浑身上下的那阴寒之气让人毛骨悚然。
没人上前去阻止,仿佛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似乎他们也听到甄薇的解释,想知道让她做下这愚蠢行径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甄薇用力的蹬着那双悬空的脚,脸色已经铁青,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毙命在那只大手里。
这时候满脸泪痕的萨仁回过神,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的青年,而后风一般奔上前,从后一把抱住发疯的莫川歌,哭着道。
“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
那一霎,失神的莫川歌愣住,颓然松了手。
甄薇脱力倒在地上,粗重的喘着气。
萨仁见他恢复了些神智,忙上前,紧紧抱着他不住颤抖的身子,低低道。
“没事的,没事,这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别信她,千万别信她,你只要信我就好,记住信我!”
莫川歌低头看着萨仁那张布满泪痕的面容,心中一暖,忽而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萨仁的话是真是假,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是如此的真实而清晰。她脸上的焦急痛楚和关切,仿佛一张网,罩住了他几乎崩溃的心神。
萨仁拥着莫川歌的手臂,拉着他快步走出了众人的视线,消失在了门外的雨帘之中。
此时,床榻上的白子幽幽转醒,眼里流出两行热泪。漠然的冷清的,无声无息的,他的哀伤也如同细雨一般,浓密却轻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