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抓虫)
去钟粹宫时,佟佳氏面色不是很好,听闻是刚刚生了一场风寒,胤祐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心中却明白,这个女子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用完膳,他站在一边,看着佟佳氏弯腰为胤禛理着衣服,忙收回视线,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无论佟佳氏对胤禛的喜爱是出于真心,还是因为需要有个儿子傍身,但是她对胤禛的好是毋庸置疑的,相较于养在惠妃面下的八阿哥,四阿哥实在是好过太多,连带着在宫里的地位也比八阿哥高出不少。
出了钟粹宫,太子自然走在首位,胤祐默默走在众位兄弟中间,不由得想到胤禛日后的生活。
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天空的太阳,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一只手伸了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这么看,眼睛会难受。”
胤祐偏头看着九岁的男孩,等他成为帝王还有太远的路要走,待佟佳氏走了,又有谁陪他走下去?
伸手握住胤禛的手腕,胤祐笑了笑,“没事。”
胤禛看着胤祐的笑脸,不由得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康熙二十七年,大阿哥胤褆出宫建府,十四阿哥在永和宫出生,帝甚悦之,赐名胤祯。
康熙二十七年秋,皇贵妃佟佳氏病重,帝甚忧之,令太医尽心医治。
康熙二十八年夏,佟佳氏病情越发严重,帝多次前往钟粹宫探望,后怜其病重,让其迁居坤宁宫,但是整个后宫的人都知道,皇贵妃是不行了。
烛火下,胤祐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寿字,虽说缺了几分风骨,但是也算工整,他看了眼这个字,暗叹一口气,搁下笔,把纸扔到福多手上,“把它拿去给爷烧了。”
现在已经是康熙二十八年六月,如果他没有记错,佟佳氏死于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如今也不过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最近胤禛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皇阿玛来无逸斋时走神,好在皇阿玛念他一片孝心,并未责备与他,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人不安。
德嫔宠爱的十四阿哥在去年已经出生,这也弥补了前几年六阿哥夭折时留下的创伤。他有时候去永和宫给额娘请安,便会看到德嫔把十四阿哥抱在怀里。
若是佟佳氏去了,四阿哥的在宫里的地位会不会很尴尬?
天色已经不早,他却难得的失眠了,打开旁边的檀香木嵌金丝箱子,里面放着玉佩,猫眼石,翡翠九连环,还有各种珍稀的玩意儿,这其中有很多都是四阿哥给他的。
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楠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串檀香佛珠,放到手中便能嗅到淡淡的檀香味,而每一粒佛珠上都雕着栩栩如生的佛像,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来到这里快八年了,他也渐渐习惯后宫里的生活,也看透了其中的黑暗与虚伪,但是却不得不感动于戴佳氏待他的好,还有四阿哥胤禛对他的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是个成年人,却被一个小孩子保护着,如今也不得不心疼这个孩子以后的路。
看着不停跳跃的烛火,胤祐良久才一叹,转身进了内间。
胤禛进入坤宁宫时,坤宁宫里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他压低声音问佟佳氏身边的宫女道,“茗若,额娘怎么样了?”
茗若见是四阿哥,忙福了福身,面色确有些犹豫,“主子这两日没吃什么东西,就连喝下的药也吐了不少,四阿哥今日怎没去上学?”
胤禛听到茗若这话,心头一酸,已经十岁的他也不免热了眼眶,勉强压下心头的情绪才问道,“额娘现在用过药了吗?”却没有回答没去上学的事情。
见四阿哥不答,做奴才的也不敢多问,茗若点头,“主子这会子已经睡下了。”
胤禛闻言道,“那爷进去看看,叫小厨房把粥备着,若是额娘醒来想用,你们就端来。”说完,便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
佟佳氏的房里并没有多大的药味,只是门窗紧闭,屋子里显得有些闷,想起太医曾嘱咐不得吹风受凉,胤禛进门后就小心的放下帘子,才在佟佳氏的床边站定。
想起前几日额娘清醒时对他说的话,他仍旧有些难受,他没有想到待他这般好的额娘并不是自己的亲额娘,自己的亲额娘竟是看到自己从未有过什么表情的德嫔,就连自己生辰时,德嫔也并未送过什么费心的礼来。
在屋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胤禛才走出屋子,只是从暗沉的屋子里突然走到明亮的地方眼睛有些不适应,眼睛酸涩得厉害。
康熙进门便看到胤禛独自一人站在佟佳氏门外的样子,神色略略一缓,出声道,“胤禛,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胤禛听到皇阿玛的声音,忙几步走到康熙面前行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见他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身子消瘦不少,也没责问他今日为何没去上学的事情,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要多注意身子,几日不见,瘦了不少。”
胤禛站起身,面上的忧色难掩,“儿臣让皇阿玛担心了。”
康熙闻言一叹,他知道佟佳氏把这孩子教得好,如今见他待佟佳氏这片孝心,也没浪费佟佳氏这片心意。想到这,康熙语气越加温和,“你今日就不用去无逸斋了,好好回去休息一下,朕去瞧瞧你额娘。”
“是,”胤禛行礼退了出去,出了院子,才觉得喉头有些干涩,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挥退伺候的人,靠在软榻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身边伺候太监小路子的声音,“爷,七阿哥派人给您送了东西来。”
小七?胤禛这才恢复了些精神,起身理了理袍子,走出门就见到平日总跟在小七身后的太监福多,他在上首坐下,“福多,小七叫你给爷送什么来了?”
“奴才给四阿哥请安,”福多请安过后才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只是主子叫奴才定要送给四阿哥您。”
胤禛看了眼福多手中的提篮,点了点头,“拿过来吧。”说完,叫身边的小太监赐了些糕点给福多才让福多离开。
揭开提篮盖子,上面放着两个清甜的苹果,打开隔层,下面放着一碟自己平日爱吃的糕点,碟子下面还压着几张纸。
他拿开碟子,打开纸张一看,心底的阴郁散去不少,只见第一张纸上画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手中还拿着一个鸡腿,旁边写着一句“你吃不吃?”
第二张字上画着一个沉默的男孩。
第三张纸上画着的是胖乎乎的男孩扭在沉默男孩的身上,脸上还挂着大颗大颗的泪,旁边写着一句,“你不吃我哭给你看。”
想到平日学习认认真真的孩子偷偷的趴在书桌案上画着小人,又把糕点与苹果省下巴巴的给自己送来,胤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拿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吃到嘴里,只觉得唇齿留香。
无逸斋门外的走廊上,胤祐背挺得直直的跪着,因为天气闷热,他的额际已经被汗水打湿,脸颊通红。时近午时,几位阿哥都走了出来,见胤祐还跪在走廊上,都停下了脚步。
太子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七弟,以后别这么糊涂了,午时已经到了,快起来和二哥一起去用膳。”
太子胤礽说完,见胤祐只是睁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显然不敢起身。
太子叹口气,“皇阿玛说了,让你跪到午时,现在午时已经到了,皇阿玛不会责备你,只是你日后可不能在上课的时候不认真了。”
“嗯,谢谢太子哥哥,”胤祐乖乖的点头,慢悠悠的站起身,身下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的一个太监扶着,怕又要摔到地上。
太子在心底叹气,这七弟平日念书都是认认真真的,怎么在今天皇阿玛来的时候犯糊涂,居然让皇阿玛发现他在念书的时候画小人儿,难怪皇阿玛要责罚。
~~~~~~~~~~~~~~~~~~~~~~~~~~~~~~~~~~~~~~~~~~~~~~
“撤了吧,”康熙放下筷子,神色有些恹恹,又由宫女太监伺候着漱了口,净手后才问一直站在旁边的魏珠,“七阿哥把乱七八糟的画送给了四阿哥?”
魏珠不敢直视帝王的脸色,只是埋头道,“回皇上的话,是的。”
康熙起身看了眼屋外的景致,“他可真跪到午时?”
魏珠答道,“回皇上,听无逸斋伺候的太监说,七阿哥一直跪到太子与几位阿哥用午膳,太子怜七阿哥年幼,所以在午时的时候便让七阿哥与其他几位阿哥一道用午膳了。”
康熙点了点头,“嗯,太子这么做很好。”
魏珠沉默不语,他也知道皇上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屋子里一片寂静,良久后,康熙复又问道,“今日四阿哥用了膳食吗?”
“回皇上,四阿哥今日用了。”
康熙听完魏珠的话,眯眼看着窗外,不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后,他才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魏珠退出门,安静的候在门外。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儿的太阳还真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