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樱之怒(二)
想要苟活的人永远无法战胜一心求死的人,因为后者已然无所畏惧。
所以天邪根本无法伤害到孟长轩。孟长轩的痛苦已经到达了顶点,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因此失去了人生,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何,更何况是自己那张漂亮的脸?他痛得随时会昏厥,但他还是为成功报复了天邪而狂笑,他无比真心地觉得快乐。天邪暴躁地喘息着,发出野兽般的呼呼声。失去了邪源他也走到了绝路,他很清楚孟长轩说得没错,即使无恩门和渎天已经被他摧毁了,可还有司徒家,还有那个司徒甹和罗天!身为苍茫北域的守护者,司徒家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孟长轩也确实还有朋友,他的朋友是一个剑客和一个闷骚男,他们绝对会追杀天邪到世界尽头。
孟长轩终于爬到了孟长风旁边,把逐渐冰冷的哥哥抱在怀里,被血帝之血强化后的孟长风远比他魁梧,就像是披甲的将军,而他纤细得就像女孩,可他还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哥哥,似乎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以求这样可以稍稍延长他的生命。很多年前,在邪傀宗的基地里,他们也是这样躺着,无意识地拥抱在一起。
天邪暴跳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但他还有最后的方法来惩罚背叛他的孟长轩,即使作为求死之人,孟长轩也还是有弱点的。他要让孟长轩生不如死,让孟长轩为自己的笑声支付代价。
他狠狠地把孟长风从孟长轩的怀抱中扯了出来,拖着他去往那座用以切割邪帝的剑阵,那些凌厉的剑阵可以切开邪帝的身体,当然也能切开保护孟长风的鳞甲。
“笑啊!继续笑啊!!!让我给你的笑声来增色添彩一些!!想不想看你哥哥被剑气切开的样子?我解剖过无数血傀,还没有解剖过临近畸变的剑门圣子!”天邪止不住地喘息着,神色狰狞,“血肉纷飞的样子应该很美吧?让我一片片地把你哥哥切开给你看,看看你哥哥的内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不!不!”孟长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但他甚至连站也站不起身,只能在血水中爬行,他怎么也追不上天邪。
天邪故意拖得很慢,这样他才能看清孟长轩那绝望的神情,这样孟长轩就可以爬得更近,好好地看清哥哥在剑气下被肢解的景象,完全不去想,其实他们兄弟两个也算是自己的血脉。
把孟长风送上剑阵耗尽了天邪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奔向远处的飞剑。
“不!不!不!”此刻孟长轩只能发出这一种声音了。
狂怒令渎天之剑的人格再度复苏,但天邪挥舞着小旗,压制着那个妖艳剑鬼的人格。无法唤醒渎天之剑,孟长轩就不可能具备杀死天邪的力量,这是天邪引以为傲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违抗。
现在轮到天邪笑了,他手持巨大的飞剑,由上而下,逼近剑台上的孟长风。
这时巨大的风声从背后袭来,竟然压过了剑气呼啸的声音。在那可怕的风声中,似乎有某个巨大的东西在呼吸!什么东西的呼吸竟然可以造成这种狂风呼啸的声音?分明这个巨坑里的其他人都死了,他背后只有满地的尸体。
天邪缓缓地转过身来,他不敢转得太快,怕惊动了什么。
黑暗中,樱已经无声地坐了起来,像是一只没有灵魂的人偶。随着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巨坑的黑暗被她的瞳光照亮,她的眼底仿佛流淌着岩浆。她仰望天空又俯瞰脚下,再扫视四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血之帝王,君临天下!!
这是血帝的苏醒,第一件事就是看这千年以后的世界是否还依旧。
天邪和孟长轩在她的威压下都不由得战栗,剑阵停止了转动,巨坑只剩无穷无尽的风雨声,风雨中樱悠长地呼吸着,全世界似乎都在她的呼吸声中扩张。
此刻岩浆再次照亮了雷阳郡的黑夜,从齐天山到方圆万里内的所有山脉,已经平息的火山再度喷发,从天空中看下去雷阳郡各地的山脉是明亮的,像是从大地深处涌出了金色的血液。
......
......
“神罚玄阵变轨成功,正接近雷阳郡上空,预计一百三十息后到达指定地点。”
“调整完毕,大须弥仙石检测完毕,进入释放预备。”
“司徒家出动了五位皇玄,沧澜皇室出动了三位皇玄,负责为玄阵校准。”
“风速流动过于剧烈,肉眼所视接近于零,主航道依靠神罚玄阵来操控。”
“倒计时六十息,所有人准备!”
彩衣城钦天监楼顶,司徒玄音通过玄阵监控着神罚无天的释放,影卫严肃认真起来的效率堪称无解,每个人衔接精准得像是钟表。
神罚无天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除掉神器这类可遇不可求,一般情况下不可动用的究极杀器,神罚无天可以说是迄今为止玄者制造出的最强力的杀伐之器,精准的定位打击能把目前所知的所有生灵化为飞灰。
这件武器的发射对司徒家来说也是个值得见证的时刻。
但事实上神罚无天的释放既不需要司徒玄音的监控也不需要影卫的协力,真正的控制者其实是司徒怜,这个始终都在暗流中的绝美女子才是掌握最终权限的人,以她的计算能力,随时都能修正影卫的错误,确保神罚无天被正确地释放。她坐在司徒玄音身边,和她一起望向东边的天空,如果没有乌云而且天气晴好的话,他们应该可以看到那颗陨石般的玄阵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带着致命的“大须弥仙石”。
“齐天山那边似乎没什么变化吧?”司徒怜随口说,“要是邪帝就这么走了,我们还把神罚无天扔下去,后果实在是有些严重。”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吧?”司徒玄音淡淡地说,“很快这件事就能结束了,还剩最后的三十息。”
“玄阵真是个不错的东西,以前想杀人可不容易,要拿着刀剑乘着玄舟跑上几天几夜,还说不定能不能摸准仇人的位置。”司徒怜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现在可好,坐在彩衣城里喝个小酒,等着远处的爆炸声。”
“但这样巨坑里的人都会死。”
“只怕齐天山的人都该死吧?他们都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司徒怜幽幽地说。
“十、九、八、七……”司徒怜开始倒数,司徒玄音转而看向齐天山的方向,一直蒙蒙眬眬的眼瞳中,却忽然透出一股隐约的锐气。
“六、五、四……”司徒玄音似乎能听见天穹之顶中那几颗致命的石头解除的声音。
司徒怜忽然站了起来:“取消!!神罚无天发射取消!”
楼下大厅里的影卫们都傻了,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玄阵光芒迅速后退,大须弥仙石退回神罚玄阵中,然后重新锁定了它。在最适合释放的几息时间里,他强行中断了进程,在一百多里的高空中,玄者与几位皇玄境高手擦肩而过,放弃了最完美的一次机会。下一次完美机会要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到来,谁也不清楚一个时辰后齐天山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怎么回事?为什么取消了发射?”司徒玄音喝问。
司徒怜看着司徒玄音,瞳孔中忽然升起几道玄奥的光,然后她突然笑了,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收到了最高等级的指令,另一套杀伐之器已经开启,正在前往齐天山的路上,神罚无天的释放可能会影响他的安全,因此神罚无天必须被中断。”
“另一套杀伐之器?”司徒玄音震惊了,难道世界上还有另一套可以比拟神罚无天的东西?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武器能够杀死已经复生的邪帝?
此时此刻,刺眼的光撕开雨幕,豪华的玄舟在天空里横冲直撞,罗天狠狠地将速度提到最高,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沉重的方向舵。
偶尔雷电撕裂云层,照亮他紧绷的、神色有些恐怖狰狞的脸。
说真的他快要累瘫了,他大口地喘息,只觉得玄舟随时会失去控制,带着自己栽下云层滚入山崖。
他妈的!!还得再坚持一会儿……穿越惊恐不安的平阳城,穿越寂静的群山,顶着海雨天风往前跑,一定,一定要赶上啊!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樱很像苏吟雪,因为她虽然美丽但是太空灵了啊,她看着绝大多数人的时候,那双血色的瞳孔空得就像是镜子,而苏吟雪的眼神是那么深邃和灵动啊。
唯有在和罗天对视的时候,那对空白的眼眸仿佛被画龙点睛那样活了过来。只有那些当四目交错的片刻,她灵魂深处作为“女孩”的那部分才是活着的。
玄舟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在空中颤动,前方用以照明的光柱仿佛高速旋转的飞剑一样扫过一圈又一圈,最后玄舟狠狠地撞在了山崖上,玄舟舟体开裂,白色的尘雾四下喷射。
最终还是把人家的玄舟给弄坏了,看起来自己也是跟这种奢侈的东西没什么缘分啊。
他的脑袋撞在方向舵上撞得鲜血淋漓。他推开玄舟舱门,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干什么,现在的他就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天河水早已经把他冻得体力尽失。他只是觉得自己得快,你只有跑得比时光还快,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这座山是银白色的,岩石也是银白色的,四下随处可嘉都是枯萎的树木,树上缠满银白色的丝,好像正有一条巨大的蚕在山中吐丝作茧,又好似是传说中的琉璃世界。
但这些白色的丝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跑多远罗天就看见树上挂着红色的东西,好像是茧,茧衣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里面那个枯萎的人形。
茧里的人穿着白色的长袍,是无恩门的弟子。罗天对无恩门并不了解,也没心思去想现在怎么还有弟子在外面活动,但他能看出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他的身体和大脑都被这种白丝包裹和贯穿,身体里所有的营养力量都从丝中细细的管道流走,所以茧衣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有血液残存在丝里。他被这些白丝吸干了。草木也不例外,所以满山的绿植都枯萎了,树木里的营养与力量也被抽空。
所有白丝都来自巨坑的方向,好像那里坐着白发的妖魔,他的头发足以延伸几千里。
难道这就是邪帝的重生方式?把周围区域的生机全都吸干,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恢复力量,这是何等暴虐的手段,不愧是人人得以诛之的妖邪。
罗天沿着山路奔跑,尽量躲开白丝密集的地方,但还是有几次不小心碰到,碰到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那些白丝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主动要往他的身体里钻。那些白丝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只是一息时间的接触,就能造成烫伤般的疼痛。沿路上他又看到了那种血红色的茧,有时候被黏在岩石上,有时候猎物被包裹起来之后挂在树上,里面有人也有玄兽,都已经被吸干了。
他越往前跑就越惊恐,这哪里是一片山地,这根本就是血腥的地狱!他闯进这里无疑就是羊入狼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樱又怎么样了?他试着用玉简搜索樱的位置,却在这片银白色的山里迷了路。他急得火冒三丈,却也筋疲力尽。他扶着一棵枯萎的樱花树,大口地喘息,止不住地咳嗽,吐出的液体夹杂着血液,浓稠的就像是沥青,心脏发疯似的狂跳,似乎要撞破胸口。
他真的害怕,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到达巨坑的时候会发现一切都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他拉紧身上的衣衫,试图抵御劈头盖脸的暴雨,扶着这颗樱花树转过弯道,抬起头来的瞬间,他惊呆了。
一条云雾缭绕的官路横在面前,灯火在雨中发出温暖的黄色光晕,前方依稀是灯火通明的城池。这条官路之前下,瀑布般的水流后,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罗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到了平阳城的路口,那条官路就通往平阳城的城东,他太熟悉这个路口了,他跑着跑着,竟然跑回了平阳城。
但相比于另一件事,他跑回平阳城也不算难以接受。
一身黑袍的破山宗老祖,就站在马车旁边。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他显然是在等候罗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老祖出奇的安静,罗天从未在这位男人的脸上看到过像今夜这样的表情。
那是漠然而惋惜,像是要去参加一位亲人的葬礼。
很罕见的,他们的相遇没有以罗天的惊呼或是老祖的淡然而当开场白,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对视,雨水打在老祖的大伞上噼啪作响。
“罗天,你来晚了,最后的戏曲已经落幕了。”老祖淡淡地说,他的眼里仿佛转动着流有无边的黑暗。
罗天的意识忽然间彻底错乱了,他隐约觉得老祖说得对,他来这里是要去看一场戏。他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没错,他也穿着黑色的礼服,打着一把大伞,这是要去看一场盛大演出的装束。
可假如是要去看一场戏的话,他为什么要跑得那么惊惶?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而来了,只记得在就在几十息之前自己还发疯似的跑着。
老祖为他拉开车厢的门,罗天配合地钻进车里,然后马车“嘭”的一声合上。
这辆连马都是全黑没有一丝杂色的豪华马车,缓缓行驶在平阳城的雨夜中,非常平稳,老祖亲自驾车,雨水打在车底上,碎成细小的水珠,罗天透过窗户,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城市。
他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浮动着氤氲的香味,似乎不久之前正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这个座位上,她的香味不是来自香水而是某种洗澡的物品……对的,芦荟,那是用芦荟制成的东西。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熟悉这个味道呢?罗天不明所以,但他就是知道那是芦荟,不久前坐在这辆马车上的女孩似曾相识,罗天甚至能想象出她的模样,高挑修长,白色裙角,安安静静,倾国倾城。
甚至她的行李还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不知为何她下车的时候有些匆忙,连随身的贴身物品都忘记了。
“老祖,骨头叔最近过得怎么样?”罗天试图打破车里的沉默,他依稀记得驾驶马车的人是他的老祖,把自己一个名叫“骨头叔”的朋友请过去了。
“那个家伙过得很不错,我那里有山有水有草有树,我们坐在最高的山顶,你可以看到目光穷尽的地方。”老祖淡淡地说,“你也应该去那里看一看。”
“嗯,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的。”罗天下意识地说,完全没有考虑那个山顶到底有多高。好像他是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他去不了的地方,只取决于他想不想去。
白色的阁楼出现在官路的尽头,门上张挂着紫色的家纹旗帜,两侧悬挂着红色的条幅,条幅在风中龙一样飞舞。
他们到达了平阳城最大的戏台,整个雷阳郡最有名的戏曲大家就在这里任职,孟长轩也曾来过这里参观,但对罗天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精致而玄妙。
马车在阁楼座前停下,门前空无一人,但是所有的建筑都亮着。老祖下车亲自为他打开马车门,顺手提起那个遗落在后排座位上的行李,他们并肩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上也没有任何人影。
他们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下行,戏台竟然位于这座阁楼的下方,但罗天也没有觉得很奇怪,老祖看起来很认识路的样子,他跟着老祖走就可以了。
大门缓缓打开,是有着十几排座椅的中型剧场,后面还有几间高台,客人们的座椅都是纯正的红色,透着贵族般的雍容和典雅。戏台上也是灯火通明的,布景是一口黑色的巨坑,坑底却是血红色的,井壁上爬行着各种妖魔鬼怪,似乎是象征着混乱的地狱。
但场下的观众席上竟然空无一人,应该是老祖给包场了吧,后台倒是传出一阵阵乐器的声音,似乎是演员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演出还没开始嘛。”罗天松了口气,对老祖说。
老祖没有说话,只是引着他在场下正中央的座位坐下,四面八方望出去都是红色的椅背,两个人就仿佛坐在红色大海的中央。
灯光逐渐暗了下去,黑暗中戏台越发明亮起来,随着一更铜锣响起,演出正式开始了。首先登场的是穿着修身长衫的老人,他跳着舞蹈亮相,脸上却戴着青面赤牙的恶鬼面具,舞蹈结束的时候他摘下了面具,露出汤无影的脸来。罗天没见过他,可他的身份却就像在记忆深处之中,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恶和影皇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他好奇地看向身旁的老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手段向他揭开这个秘密。老祖却没有回应,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幕不伦不类的大戏。
好在座位旁边就放着介绍,罗天就着舞台上的灯光阅读那张纸,演员的身份都在那上面写明了,包括了天邪的前世今生。
接着登场的是身穿白色长袍的孟长风和化过妆之后的孟长轩,演员和现实中的人看不出完全没什么区别,不过罗天也没觉得奇怪,他下意识地觉得在老祖安排的演出里,这些都不足为奇。孟长风和孟长轩带着各自的人马上演打戏,布景后面的鼓声敲得密集如雨,打斗场面也非常逼真,堪称血肉横飞,这么逼真的效果能够搬到戏台上来实在让人大开眼界。罗天觉得有点不适应,但还能接受,只是演戏而已,再血腥再暴力也只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