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绵羊咬虎为哪般?
秦政苏醒后的第四天,黄河边最重要的渡口蒲津旁,营帐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懂行的人应该能看出,这支军队人数不下六千,且都是精锐老兵,要是能补充上一些农民,随时可以拉出四五万人的阵势。
可此时营地中的主帐里,不知为何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更冷更僵。
终于一个大胡子的将领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猛的站起身,朝着营帐主位的一抱拳:
“相国,咱们到底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没等主位上的相国开口,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就呵斥到:“住嘴!刘炎,你这是在质疑相国大人吗?”
“卑职不敢。”刘炎一拱手似是道歉,但是他也没有归位,看来还是不太甘心。
在他看来这位领导了韩国变法的相国——申不害,已经老了,没有了进取的锐气。
这时候申不害站了起来,抬手招呼刘炎先坐下。相国都亲自起身了,刘炎再不情愿也只能先坐了回去。
“好了,你们也不要吵了。本相知道你们都不甘心,但是我身为相国就得为国家社稷负责,为君上负责。
秦军是不是真的损失惨重,我们尚不清楚,国内的情况如何,也还没有个消息。现在的情形已经是极限了,我们不能再深入了,就这样吧,众将先行回去。”
“相国!”这回不但刘炎,另外好几位将领也纷纷开口。
“啪!”申不害重重一拍桌,吼道:“我说回去!”
申不害的话看来不容置喙,众人或是崇敬或是畏惧,也都只能无奈离开。
最后整个大帐除了申不害就只剩了一个人。此人正是韩昭候的堂兄——右卿韩邯。现在也只有他这个宗室出身的监军能跟申不害说两句了。
韩邯一脸担忧的上前:“申公……”
申不害先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朝旁边的桌子上的一个小竹筒一指:“后方来的消息,北边有数支小股部队袭扰我国边境。”
韩邯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拿出竹筒中的密信,一目十行的略读了一番。
“真的是魏军!这个魏候是不是糊涂了,现在齐楚秦都不服连连搞事,该是三晋一致对外的时候啊。”
“右卿,魏候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要是做事有分寸就不会排挤贤才了,这可是取祸之道啊!”
原本第一个全面变法的魏国,是天下贤才向往之地。但到了魏惠王时期,朝堂上乌烟瘴气,排挤走了不少人才,魏国就成了各国的人才培训中心。
后来魏国虽然成了王,但霸业却走了下坡路,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魏国还是可以压赵韩一头,三晋同盟也还有那么点用。
这就导致魏国为了霸业穷兵黩武,但是赵韩也要跟着出钱出人。甚至魏国打输了,还会拿韩国撒气……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申不害对魏国没有好感了,毕竟谁也不喜欢自己头上有个作威作福的大爷。
韩邯眉头一皱:“申公,您觉得魏国可能会对我们动手?”
申不害没有直接答复他,反而是到背着手,望向帐外:“子章(韩邯的字),还记得事变那一天吗?”
韩邯点了点头,他恐怕永世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在半月前,韩邯与申不害正在检阅大河边的宜阳守军,突然一阵妖风出现,一时间吹得人仰马翻。
随后等大风散去,二人清点之下,才发现五万大军竟然足足少了九成!即使搜罗一些驿站散兵,也才堪堪达到六千人。
韩邯是纯粹的文官,没带过兵,当时就慌了。这要是被敌军摸过来,韩国岂不是要完?就是没人打过来也没法跟韩候交差啊,总不能跟君侯说我们阅兵阅丟了四五万人吧?
好在申不害是见过大场面的,当机就分析了局势:
魏国虽然经常占韩国便宜,但这位未来的“大胃王”还要留着韩国抬花花轿子,不会真的灭了韩国。
况且申不害刚当上国相时就让韩候放低姿态吹捧魏候,实际就是要吸引各国火力。
只是没想到,这个魏候太“能干”了,到处送人头连,当“友情站台”的韩国都吃不消了。
韩国另一个大敌就是秦国,韩国改革前秦国就在改革了,秦简公秦献公时就能大败魏国,夺取河西七百里。
秦孝公和商鞅的组合更是无可挑剔,搞得魏国只能在洛河地区修长城,对秦采取守势。
而此次韩国本来是想与秦和谈,但又不想太吃亏。于是在黄河边进行阅兵,就是装也要装出一身肌肉,结果多年变法精锐白白丢了九成。
随即申不害就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直接进入秦韩争议地区,大张声势,但又秋毫不犯,同时给魏国传信。
秦人向来是肌肉脑子,肯定不会不来。秦人若是来的少,就退回蒲津,借机谈判。秦人要是大举进攻,就守黄河等待魏军,然后和谈。
而且申不害还看到妖风的行进路线也是往西,这样没准秦军也损失很大,那这次和谈就稳了。
当然最坏的结果就是秦军,大举进攻击溃韩国防线,那就只能退守都城等待各国救援了。所以这也是申不害的一场豪赌,赌的就是秦军的损失和反应。
他这个计划一说出来,众将领当场就懵了,韩邯更是形象的形容为“羊咬虎”行动。
可是众将最后还是屈从了,一来申不害变法的核心就是树立权威,二来所有人都想立点功,好抵消丢失大部队的过失。
然后这支损失九成额员的韩军,就这么小心翼翼的蹭过了黄河,又大张旗鼓的挪了好几天,才堪堪行军二十多里。
可是让韩军期盼已久的秦军依旧没有来,这下那些将领们的胆子就大了。甚至有人觉得,秦军一定是让妖风团灭了,他们如果大举进攻,就能冲入关中,一雪前耻!
所以刚才议事时,才会有主站派站出来要求进军,可是申不害比他们谨慎的多,因为这六千人可能就是韩国最后的底子了。
韩邯放下手中的密信焦急的问到:“申公,魏国是不是不会派援军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深入,还是就地坚守,又或者火速回援?”
申不害也收回了目光,眉头紧锁不发一语,看得出来他也很犹豫,说到底他还是个改革家,不是个帅才。
申不害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地头摸着桌上的地图说:“明天,明天再等一天。秦军如果不来,我们就走,只留下些斥候,我们必须知道秦军的动向。”
韩邯听完恭敬的行了个拜礼:“申公,请让我留下指挥最后的守军和斥候。”
“子章?你这是……”申不害有些吃惊,他完全没料到自己这个老朋友会这么做。
但是他也知道韩邯的脾气,所以剩下半句话也没说出口,而是反身还了韩邯一个深拜。二人久久无言,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时候两个兵卒端了晚饭进来,韩邯接过食盒,挥退兵卒:“好吧,申公也别烦恼了,先用饭吧。”
“嗯。”申不害应了一声,暂时压下里心里的苦闷,与韩邯吃了一顿简易的晚饭。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们吃饭这段时间里,十五里外,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飒飒而来……
夜色渐暗,天与地与人共墨色,而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势力,就要展开一场匪夷所思的战争。
这场战争的结果会如何?又会对他们的未来造成什么影响?怕是没有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