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九十九章 忽见陌头杨柳色
其实,在如今的翌宫里,也不仅仅是只有关雎宫里每日才有碎落的瓷片儿。
殊不知延禧宫里的皇贵妃娘娘这段时间以来也同样是不大好过的。
她到了如今这个早已算不上是年轻的年纪,自然也是早就已经过了那等对情爱一事尤为执着,因而衍生出诸多痴缠来的年岁的了。
更何况单单就是她的身份,细说来,难免也是颇为有些尴尬的。
索幸后来中宫体弱,帝王命她代掌后宫,一时也勉强算得上是风光无两,也是因了这个缘故,这宫里诸多闲嘴们才算是不敢对当年她的事擅意妄言。
也正因如此,这些年,皇贵妃娘娘虽然被以妻易妾,但日子却是算不上难过的。
毕竟她总理后宫宫务多年,而且平日里虽然板正,但处事也算得上是十分允正的了,所以后宫里的人大多都没有胆子去主动触她的霉头的。
自然,长此以往,周氏或许便也生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飘飘然了,毕竟这些年里中宫的存在感着实太弱了一些,就仿佛翌宫这些年是没有坤宁宫的。
所以她就出了一计昏招——向陛下上谏言。
今上盛怒,令她禁足七日。
虽然并没有没收她协理六宫的权利,禁足在平时也确实是算不上什么惩罚的,但终究这是帝王亲口罚的,还是因了她上谏所致。
而这七日禁足,可算是把延禧宫的脸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都给丢了个大半,自然也让皇贵妃娘娘得了好大的一个难堪。
其实皇贵妃受罚这事儿还得从前几日说起。
近日来翌宫里因为玉妃盛宠,大敌当前,宫内来向她请安的嫔妃们突然之间也就没了互不相容的心思了。
是以近来早间延禧宫内众妃前来请安的那一段时间里,是久违的平静与和谐,她们说与她的,也是关于玉妃的同一桩事情。
反反复复,且人人都不厌其烦地念着。
于是这么听着她们念着念着,皇贵妃娘娘还当真的被她们念出了几分心思来。
“娘娘您掌持后宫多年,处事公允,妾等从来都是心服口服的。”
“月氏氏专美于前,魅惑君上,请娘娘严惩。”
……
七嘴八舌,人人都能插上一句,到后来,甚至还扯到了奴才的身上。
“蓬莱宫内的宫女趾高气昂,去御膳房取什么小食都是要抢先着,唯恐排了队落于人后。”
“蓬莱宫的奴才见了妾,居高临下,竟是干站着不曾行礼问安。”
这或许是楼兰国人不懂中原礼节,尤其是翌宫礼节繁杂的缘故,但也有那位嫔妃故意夸大的嫌疑。
……
凡此种种,皇贵妃娘娘听着听着便觉得吵得慌,便索性就想着等她们说完罢。
这一等,便又是好一会儿,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出奇的一致对外,十分和谐。
再后来,或许是眼看着皇帝陛下似乎是有专宠于玉妃的迹象,而皇贵妃似乎还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们说的话自然也就越发直接,也越发地露骨了。
这会儿,有一道女声尤其突兀,她一开口,周围人便都一瞬间地静默了下来,只听她说道。
“娘娘,今儿已经是第六日了,那月氏氏才仅仅侍寝了短短几日便承了妃位,还使些下作手段诓得陛下日日都去她宫里。”
一句正想要呵斥出声的“放肆,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在周氏的喉咙处转了转,然后又转了转。
只是周氏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最后那一声斥责之声终究还是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
方才说话的那位宫妃,便是长康宫的常贵嫔了,常氏出自长乐侯府常氏一门,在这延禧宫里,周氏向来都愿意给她几分薄面。
而且当初洪福齐天生下了一双皇子皇女的温美人,后来的敦和皇贵妃,原先便就是在她的宫里的人。
所以常贵嫔在这翌国后宫里,无论是去到哪一处,大家都得要给她几分脸面的。
虽然说在玉妃还没进宫时,皇帝陛下也不常到她的长康宫里去,但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玉妃日渐承宠甚重。
作为女人,常贵嫔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帝王对蓬莱宫的佳人如斯专宠的模样,让她有一种十分可怕的危机感。
这是在宁妃获宠是她也不曾有过的危机感。
她如今正当韶华,且还未生育下子嗣,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是以按她的想法,是必须去找皇贵妃为她们做主的。
宁妃受宠时,为了彰显后妃的德容,曾经数次上谏陛下入六宫,雨露均沾。
是以众妃虽然说因为她受宠,所以在心里也十分看不惯她,但却是从来没有人敢在面上说嘴她一二的,就更不要说甚至是还要去有意难为她的了。
常贵嫔大着胆子说了一席话之后,看着主座上的皇贵妃娘娘并没有出声斥责她的言行不妥,胆子也就越发地大起来了。
只听她丝毫也不压低声音地说道。
“娘娘,咱们这些姐妹们一向都是十分敬重您的,如今受了委屈,自然也就只有来打扰您的清静了,请您千万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说着说着,竟是就真的就“噗通”一声半点不沾水分地硬生生跪了下去,其他的低位嫔妃见她如此,也随她跪下道,“请娘娘为嫔妾等主持公道!”
常氏能在这延禧宫里得几分脸面,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的一张嘴,是尤为会做人的,一声“娘娘”叫得周氏心里是极为服帖的。
一般后宫之中,除了私底下各宫的宫人们对着自己的主子称呼“娘娘”,明面上的公众场合,也就只有中宫皇后,才能被众人称之为“娘娘”的。
其他高位嫔妃,多数时候都以封号相称。
若是有些关系亲近的,或者是要打算拉关系套近乎的,至多也不过就是以封号冠之。
诸如华清宫里的程婕妤,她没有封号,便可以被称作是“程娘娘”,而关雎宫里的宁妃,也是可以被称一声“宁妃娘娘”或是“宁娘娘”的。
周氏的位份,本就是她多年以来如鲠在喉的一桩心病,常氏在她面前言语上刻意如此讨巧,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心上久病缠身,不得安宁,所以也就愿意受了常氏的“巧”意,给她几分脸面了。
坐在一旁的程意,看着乌泱泱地跪了一屋子的嫔妃们,顿觉索然无味,便也起了身。
周氏原本正准备开口出声安抚底下的这一群人,但突然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后,便一时停住了没有开口,于是周氏便听见她轻启朱唇,语声清淡寡味。
“妾有些乏了,便想先行回宫了,就不在这儿打扰皇贵妃娘娘处理正事了。”
便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理由也不愿意想一个出来,言语之间敷衍至极……
此时尚还跪在地上的常氏听见她这话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的,可见程意的性格众人想必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数的。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皆知皇贵妃娘娘又一向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中这位程婕妤,所以皇贵妃娘娘的立刻允准也就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了。
淑妃昨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人,今日便没有来,宁妃有孕在身,此时尚且还在关雎宫里将养着。
而庆安宫的傅昭仪,那更是一个众人皆知不能轻易去招惹她的人,殊不知皇贵妃娘娘都怜惜她那“体虚之症”特意免了她的请安呢。
永和宫的江淑仪刚刚才被皇贵妃娘娘派去过问几日后的梅花宴诸事,好帮她分忧,自然也是不在此处的。
所以如今程意离开了,自然这一处位份最高的也就是常贵嫔了,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许也是因为平日皇贵妃娘娘愿意给她脸面的缘由。
总之不论是因了什么原由,贵嫔娘娘这一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没有听见皇贵妃的声音,她又开口续道。
“妾尚在闺阁时便听闻南疆各种族颇多,尤其是有一族苗人,世代皆擅巫蛊之术,而且有一种情蛊一旦给人种下,那人便会生生世世都爱着她……”
她这一头是越说越离谱了,于是周氏不等她说完,便沉声喝道。
“放肆!这些话你也敢如此堂而皇之宣之于口!你若不要命了直接去找皇上说道一二便可,本宫还想捡一条命活着,这些话你在本宫面前说……”
说到最后,周氏慢慢地缓下了声调,拉长了声气儿一字一句地问道。
“常氏,你安的这是什么心!”
皇贵妃虽然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但却也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发火动怒的人。
是以众人眼看着她此时是真的动了肝火,包括常舒惠在内的一众宫妃,皆是一时之间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了。
常舒惠说完了胡话之后,此刻也已经是回过味儿来了,身上不禁也吓出了一身的虚汗,她是真的不知道方才她自己怎么就跟突然中了邪似的。
她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现在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说!
常氏悔之晚矣,她只得忙着叩首请罪,“妾自知方才失言,请娘娘责罚。”
她认错认得那叫一个十分的干脆。
周氏仿佛是余怒未消一般,话出口,仍然带着几分怒气。
“你进宫时日不短了,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话,该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又不该说的道理还要本宫来教你吗?”
“妾知罪,请您息怒,您千万不要因为妾不懂事,气伤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啊娘娘。”
倒真不愧是从长乐侯府出来的姑娘,这言语说话一道,真真是叫人厌恶不起来。
周氏看她一直在伏低做小,半点也不分辩的模样,心里的怒气自然也就消散了几分。
最后皇贵妃娘娘将常氏罚了月俸,诸妃退下了之后,她一个人坐着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去了乾清宫请见。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阖宫皆知的了,皇贵妃娘娘被禁足了……
便是荣宸知道了此事原委后,都没忍住说一句“上赶着去打雁却反被啄了眼,她倒是想得出。”
这话长公主是在逛着御花园时说的,也没特意避着旁人,是以这话后来自然也被传到了延禧宫中。
当然了,那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