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挣扎

13挣扎

?睁开眼,是头顶上锦缎帷帐中层层叠叠的爱欲气息。

红烛燃尽,泪满烛台,堆砌出□愉的围城。

肘边的枕褥空荡荡的,早已没了湿热的温度。

闭上眼,尽心回忆着些许夜黑风高中满室的温存。

他总是喜欢用唇解读我内心最隐秘的那个所在,柔柔的,软软的,轻颤中不自觉地释放着彼此。十指紧扣时,我分明看清了一双瞳镜中映出的炽热怜爱。

酸胀的眼眶怎么也阻止不了大颗决堤的泪。

“晴儿不哭……胤禩弄疼你了,是吗?”

随着我的摇首,泪水流得更凶,湿了一片。

还未及开口,他的唇已欺上颊边的泪迹。

一滴,又一滴……

“格格……格格……”

“唔……”

一阵刺眼的光,让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清醒。

“格格……贝勒爷今早天未亮就早朝去了,离府时才嘱咐了说,昨晚……昨晚您过于操劳,让我们不要打搅您歇息……可是您看看,现在已经接近晌午了……要不要起身了啊?”

安茜拉开床帏,端坐在床沿上,身子前倾,红着脸低声询问。

“嗯……”

“格格……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热水已经烧上了,这就得了,先让安茜为您沐浴更衣吧。”

许是太久没有房事了,在安茜的搀扶下,好歹才坐了起来,可身上仍然忍不住地酸痛,根本使不上力气。

“你瞧,我都老胳膊老腿了……”

我轻笑着自嘲,希望能够缓解瞬时的尴尬与内心的羞涩。哪知却换来了安茜的一记白眼。

“格格净会说笑!格格哪里沾得上半点的‘老’字了?!……

您没瞧见,今儿早上贝勒爷临出门前还把您好一阵的端详呢!”

被安茜这么一说,我感觉到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闷声叫骂。

“你!……你这丫头!越发没个姑娘的样子了!竟……竟然拿我和爷……逗闷子?!我可再不……再不理你了!”

安茜有恃无恐,也不接话,更不讨饶,贼笑着为我披上了夹衣,又用棉被裹了个严实。

“您别急,安茜这就给您去打水,让您好好消消火气。”

她不说不要紧,这一说,我心里的火只增不减,支支吾吾地坐在床上,傻愣愣地“你”了半天。

在安茜的帮助下,我终于艰难地完成了一通洗漱。其间,小丫头也不打趣了,偷瞄着我身上若隐若现的瘀痕,脸红得像个小番茄。我抿嘴偷笑,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随意吃过了早饭后,我倚在胡床上,身上盖着年前新作的锦被,昏昏欲睡。

“格格……”

一声低唤后,安茜也不再叽叽喳喳了。一阵刺鼻的中药味惹得我情不自禁地用帕子掩了鼻。直到她端到跟前,我才看清她手中的灰瓷碗中黑乎乎浆成的一团。

“格格……要是我方才偷偷在后院煎的……您快服下了吧。”

我双手捧起,怔怔地出神,心中顿时涌起一波浓浓的酸楚。才凑近了唇,就一把被安茜拦住了。

“格格……”我抬头,她挂在脸上的泪滑落至下颌,“这药咱们不喝了,好不好?……这是要伤身体的啊!”

“安茜,我能怎么样呢?……无论我怎样斟酌,这都是唯一的办法啊……那天胡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吗?……呵……说白了,就是习惯性流产,即使我能够受孕,最后都要滑胎,孩子也是保不住的呀……那样对身体的伤害岂不是更大,徒惹他伤心……与其如此……”

“咱们……咱们可以……可以和爷好好商量……爷对格格的这份情意,安茜看得真真的,爷会明白的……”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他会明白,然后呢?……他太需要一个孩子了,可是我给不了他……要我像北京城里其他那些个妯娌一般借腹生子吗?……我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他和别的女人……我的心就像被捅了个窟窿……试问这样的我又怎么能够接受一个与我素无瓜葛的孩子?……一个小生命应该是在爱和期盼中诞生,你要让孩子的亲娘如何自处……我也是做过娘的,那真的是割肉之痛啊,她心里又该怎样的怨恨呢……稚子无辜,怎么能够让他一个孩子在仇恨中成长?!……作孽啊……”

“可是贝勒爷如果知道的话,该多心疼啊……如果……”

我放下瓷碗,轻拍着她的小手。

“没有那么多如果……安茜,别怕……当日胡太医不是也说过,这个药方已是再温和不过的了,只要好好调养个一年半载,想要产子也并非难事吗?!我相信他所说的,也相信他的医术……我知道,现在这般欺瞒贝勒爷,是我的自私和险恶作祟,我容不得……容不得他……”我一时被自己的哽咽绊住,再也说不下去了,“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安茜屈膝半跪在我脚下,半身扶在我的膝上抽泣。

“格格……您这又是何苦……”

是啊!何苦?

从我明白自己身份的第一天起,我就深刻的领悟,自己能做的除了妥协还是妥协——向这个社会妥协,向我的丈夫妥协,甚至向其他虎视眈眈的女人缴兵弃甲。

就算这是留给我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也不行吗?

忠诚,真的就这么难吗?

我仰首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又岂是心里所能及的。

“格格,安茜去给您哪些蜜饯……”

我按住欲起身的她。

“不必了。以后,总会习惯的。”

又开口叮嘱了她几句,莫要让任何人知晓我服药避孕的事情,门口的宝福儿尖哑的嗓子就扬起了。

“福晋,侧福晋来探望您了。”

怎么?她来了?

算起来,从那日解禁开始,除了一顿晚餐,之后已有几日不得见了。这几天里,胤禩对先前的事情只字不提,一切都平淡无波,可是我心里清楚,几个知情人心里过得都不痛快,如履薄冰,不知这位爷下一步就要把谁给办了,战战兢兢地过活。

我心里纳罕,面带急色地向安茜使了个眼色。安茜哪里还需要我吩咐,早已将木桌上那碗药的残汁擦了个干净,又沉着地将碗稳稳地揣在了怀里,气定神闲地掀帘子走出了内室。

“嗯,那还不快请进来,真是把你宠坏了,越来越不懂得个进退了。”

我坐在床沿上忙整了整衣襟,不忘低声呵斥着,可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这宝福儿果真是个机灵鬼儿,嘴上的话不过是说给年氏听的,应应景罢了。

没多久,宝福儿打起了门帘,年氏莲步轻移,轻晃的帕子一向被我视作可有可无的累赘,可是在她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弧线适度,毫无矫...

揉造作之感。我心里一时感叹,不愧是书香门第的闺秀,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气质颇令人赏心悦目。

见她走近,曲身向我盈盈一拜,身后却没有跟着那个贴身秦嬷嬷。

“绮瑶给福晋请安,福晋大安。”

我微扬唇角,抬手一个虚扶。

“不是和你早说过了吗?别福晋来,福晋去的,都是一家人,可没这些原近亲疏的说道……还是进府晚啊,你瞧语倾现在不也是叫我一声姐姐吗?怎么着?她教的,你便叫不得吗?”

才施礼起身的她听我徉怒地责难她,脸色瞬时白了。

“不,不……绮瑶怎敢?绮瑶断没有那个意思啊?”

听她被我唬得一楞一楞的,心情也不禁大好,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不过是和妹妹说笑呢,怎么竟当了真!你要是真怕我恼,就唤我一声姐姐吧。”

我这么一打趣,偷觑她低垂的脸,脖颈外侧一片绯红,竟越发觉得有意思了,原来这个时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这么容易脸红啊。

“……姐……姐……”

“唉!这就对了!快!快来我身边坐。”

我随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板。

她抿了抿唇,却没怎么见动静,我也不勉强她。

之后,房间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我毫不避讳地正视着她,不想放过她的没一个表情。

“姐姐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方才我进屋儿的时候,看见安茜姑娘端了个药碗。是不是姐姐身子不得意?要不要绮瑶去请个大夫给您瞧瞧?”

我深吸了口气,平缓地吐纳,只想赶紧脱离这个话茬。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不是因为前一阵子做下的病。虽然大好了,身子还是有点虚,就让他们继续再给我煎几付前儿个放下的方子,先用着吧。现在正是初春的时候,爷身子也不大好,朝廷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哪还顾得过来我,没的拖了他的后腿。”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为了不让爷操心,服药的事没有告诉他,也不需要你过问我的病情好坏。又提到了我年前的病重,这事儿毕竟还未下定论,总想试探试探她。

说实话,虽然洞悉了那个秦嬷嬷的伎俩,但我始终不能确定年氏是否就没有这个心思。换言之,这件事也许她就是所谓的“主使人”,只不过是被那个刁奴所利用,来了个顺水推舟?这就很难说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经过了这么多不测以后。

她听闻我话里有话,攥着锦帕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声音也有些发颤。这倒是让我一愣。

“前儿个本来就想探望福晋的……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哽咽了起来。

“咳!怎么说着就哭了呢?……咱们爷事忙,顾不上咱们也是有的,是不是府里那个黑了心肝的欺负你了?告诉姐姐!我一定好好给妹妹出了这口恶气,好好惩治惩治那些个没开眼的。啊?!”

这一套装腔作势的夹棍带棒,我现在倒也驾轻就熟了。

我的话一撂,她又紧了紧拳,默不作声。

我一见心里倒有些不落忍了,毕竟我们这也不过是怀疑,并不能够作数,何苦这般挤兑她呢。这么一段时间里,对她的观察也从未卸下。可是说实话,她始终如一,入府的时候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神态举止无不显示着她的坦然,令人看不出半分的蹊跷。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根本与她无关,只是间接被她身边的人无意中连累了罢了,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嫁入府中以后风波不断;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她伪装的太好了,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福晋……不,不……姐姐,我……绮瑶……没有人欺负绮瑶,只是……”

她言语间断断续续,支吾不清,许久也没有说个明白。

“呵呵……妹妹仁义,不愿和那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一般见识,倒着实令人佩服,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好姑娘……想来,妹妹今儿个来也是记挂着我的身子的。”

我意犹未尽地向她匆匆一瞥,却不想她贝齿紧咬着下唇,一个挺身,扑通跪倒在地。

“福晋,是我!都是我干的!那……那娃娃……那诅咒是我做的!”

我一个哆嗦,大脑一片空白,登时惊诧万分,完全没有料到她今日拜访竟是为了自首。可倏忽间,又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福晋……是我做的!是我将咒符和写有福晋生辰八字的布偶放在了庶福晋的屋儿里头的!”

我望着躬身伏地的她,心里打了无数个惊叹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我叹了口气,完全没了主意,定了定神,才高声唤道。

“宝福儿,去把秦嬷嬷带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门口一声答应之后,我转过脸,只见到眼前的女子浑身一震。

我心底思量,难道是……

“福晋,秦嬷嬷就到了。”

我隔着门帘,闷声道。

“嗯,且让她一个人进来吧。宝福儿,你在外间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听我郑重地嘱咐,宝福儿也表现出少见的恭谨。

“嗻。奴才就在外面候着呢,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一声就得。”

我会心一笑,这份机敏倒是让人欢喜。

才一会儿,一个身着棕褐色过膝棉褂的中年女人挑帘而进,正是那秦嬷嬷。

“福晋万福,奴才给……”

她站在阁门处还未站稳,嘹亮的请安就响开来了。可只说到了一半,便被噎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匍匐在地的绮瑶。半晌,她一个抢步,顿地伏倒在绮瑶身边。

“小姐……侧福晋……这……这是怎么了?”

见绮瑶不语,她才又转向我,狠狠磕了几个头,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全没了刚才的那份得意。

“福晋啊!老奴不知侧福晋哪里惹恼了福晋,求福晋看在侧福晋年轻,往日又尽心尽力操持的份儿上,别和我们家小姐置气,没的伤了自己的贵体……我们家小姐打小脾气是倔了些,好强了些,可身子骨儿从娘胎里出来就比旁的人弱了几分,可禁不起折腾,奴才皮糙肉厚,福晋要是恼就打奴才板子解气,就是打死了也是不妨事的,不过贱命一条,只要能让福晋消消气,也是奴才的福分……我们小姐纵有对不住福晋的地方,就请福晋发发慈悲,饶了她这一回吧……福晋,老奴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我眼瞧着那秦嬷嬷额头撞在那青石板上咚咚有声,心里不禁一恸。

从方才她一进门时,我便注意到了,她瞬时间眼里的讶异、茫然、慌张,又转而现下声嘶力竭地恳求,无不透露着丝丝情真意切,也向我透露了一个讯息。

望着她老泪纵横的脸,...

好不凄凉。

我清了清喉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秦嬷嬷严重了,绮瑶并没有过错。”

秦嬷嬷一听,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窥着我的脸色。

“这……”

转而,又回头瞅了瞅始终僵直着身子,埋首不起的绮瑶。

“秦嬷嬷莫要误会,我和绮瑶既然同是府中的人都是女人,那就是一家人了,该以姐妹相待。既是姐妹,又怎么会置气呢?不过是因为……”

“福晋!”年氏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我的话,“这都是绮瑶的过错,绮瑶任凭您处置就是了。其他人与此事无关,您宅心仁厚,莫要为难不相干的人吧。”

“哦?可是这罪名可不小,你想清楚了没有,她说可以为你去死啊?!”

“福晋体恤绮瑶不胜感激!可是绮瑶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福晋网开一面,为绮瑶积德,莫要再牵连他人了!”

一来一去间,那秦嬷嬷听得不知所措,只意识到他们家小姐定是惹了大祸,才这般甘心请罪,想也不想就这么跪着挪步蹭到了我脚下哭求连连。

“福晋开恩啊!我们家小姐年轻气盛,哪里顶撞了福晋,老奴甘愿替小姐受罚……”

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呵……下蛊作祟又岂是你一条贱奴的命就能相抵的。”

我的话音一落,脚下的她一个激灵,缓缓回头,嗓子已哭得沙哑。

“小姐……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这个,您才一个人来请罪的?……”

绮瑶别开了抽泣的脸,并没有作答。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您又何苦为了老奴一条贱命背了这么个黑锅?!”

随即,她转身,肃然一拜。

“福晋莫要听侧福晋混说,那……其实是……是老奴做的!……唉!”

“秦妈妈!你……”

“小姐!妈妈帮不上你什么,还猪油蒙了心做下了这等歹事,怎可再拖累你!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妈妈!”

眼前人再不理旁人的制止,一把拉住了我的裙裾,哪里还有一丝恐慌。

“福晋,容老奴详禀!这件事确与小姐无关啊!请福晋明察!”

我挑眉。

“当然,我郭洛罗·舒晴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断不会冤枉了好人,可……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说是吗,秦嬷嬷?”

“是!是!福晋说的是!……是老奴!是老奴一个人做的,与旁人无关啊。”

我故作沉吟,寻思着安茜应该已经回来了。

“安茜!”

“唉!奴婢在!”

安茜才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况给唬了一跳。

“侧福晋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先送年主子回西院……让丫头们好生伺候着!”

安茜整了整肃容,应承着就要上前搀起绮瑶。

“不!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瘦弱的绮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安茜,舍身哭抢着扑倒在地。

“福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福晋……”

“够了!”我一声厉喝,“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说个不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安茜!还不快请侧福晋移步!”

安茜见我冷了脸,疾步使力架起了瘫软的绮瑶。

“侧福晋莫要伤心,咱们福晋一向和善,现在只是在气头上……”

安茜一边劝慰着,一边强行将绮瑶搀扶起来。

待她们消失在门口,我才缓过神,定定地注视着眼前那张苍老的脸。

(泊星石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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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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