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唐历八十七年,天钰四年,冬,望舒城……无雪。

宣纸上,墨迹缓缓晕开,将那带着几分锋锐的字迹染上了些许柔美。

凝望着纸上的这行小字,裴铭迟滞良久,终究是不知该写些什么,扭头看了眼庭院中冒着寒风不停踱步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索性放下笔,拿起一旁的黑色裘衣走了出去。

“没出息的憨货,你在这着急有什么用?你着急这孩子就能顺利的生下来了?”他一边调侃着对方,一边将手中的裘衣扔了出去。

那院中身材壮硕,刚毅中带着几分柔和的男子接过裘衣,也不穿,只是抱在怀中,看了一眼内院的大门,扭头道:“我知道没用,可是我担心呀!你说这璇儿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闭嘴!”没等对方说完,原本神色淡然,仿若天塌不惊的裴铭面色猛地一黑,一股青色的气劲瞬间涌出,狠狠的封在了对方的嘴上,“闭上你的乌鸦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对面那男子显然也是明白自己方才的失言,点了点头。裴铭冷哼一声挥手撤了气劲,捎带着清走了脚下碎裂的青石。

男子看了裴铭,又看了看对方脚下,笑道:“老裴,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内力都控制不稳了,还好意思说我。另外……我好歹也是统领一域的王爷,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别的时候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你这个憨货我还不了解?处理军务政务是一把好手,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人就立马变得比谁都糊涂。人前的面子我给你,但是人后你得听我的。”

“我……。”男子顿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索性直接绕过这个话题,“你别说我,你不也一样?再说了,我唐铎是什么人?大唐军神,当朝亲王,什么场面没见过?媳妇生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倒是你,连个媳妇都没有,还在我这装沉稳。”

“唐铎!怎么着?大喜的日子你想动手是不是?”裴铭脸色一沉,显然唐铎的话触动了他的某些底线。

话一出口,唐铎就后悔了,他是知道裴铭为什么至今不娶的,这也是他最大的逆鳞,任何人一旦触了……绝对是不死不休。

“我……老裴……我太紧张了,一时失语……”唐铎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满脸歉意的说道。

裴铭深吸一口气,竖起一根手指,“给你一次机会!看在璇儿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哇!哇!”

正当唐铎一脸庆幸,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嘹亮的啼哭声突然从内院传了出来。条件反射一般,唐铎身形一闪,一道黑光闪过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出息!”裴铭摇了摇头,身形一闪,紧随其后而去,只是脚下碎裂成粉末的青石板似乎狠狠的打了他的脸。

内院,听雪轩。

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忙活了一天的一众丫鬟婆子皆松了口气,紧缩了一上午的眉头顿时便舒展开了,些许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到待会能发放多少赏钱。要说众人中最开心的是哪个,自然是负责接生的几个稳婆。

给王妃接生,绝对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好在老天爷保佑,没出什么意外,虽然时间长了点,但好在有惊无险,更让她们惊喜的是,王妃生下的是个男孩,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东贤王真正的意义上的后继有人了。按照王爷的性格,别的赏赐不说,就是赏银也够她们笑的合不拢嘴的了。

“璇儿!璇儿!”几个稳婆正想着好事,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一个壮硕的人影闷头便要往里闯。

“王爷!使不得呀!”几个稳婆呼喊着就要去关门,还不待她们走到门口,那壮硕的身影便被一只纤长手臂拎了出去。

“你个憨货!女人刚生完孩子不能乱闯!要是触了霉头,你后悔都没地方哭去!”门外传来裴铭的喝骂声。几个稳婆也松了一口气,这女人刚生完孩子,有些污物还未处理完,若是男人这个时候进来,是要触霉头的,不仅对产妇不好,对孩子也不好,莫说是王府,就是一般人家生孩子也讲究这个,没料理好一切之前,断然是不能让男人进来的。

不过普通人家还好说,在这王府,以王爷的身手,要是硬往里闯,她们几个老婆子定然是拦不住也劝不住的,好在裴大人及时赶到,这才没触了霉头。

这王府里,唯一能制住王爷的,估计也就是裴大人了……

猛地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尽皆扔了出去,几个稳婆赶忙开始善后,不能进确实没错,但是让王爷等太久就是她们的错了。

少顷,几个稳婆料理好一切,反复确定无误之后这才开门将门外的唐铎迎了进来,只是王爷进来时右眼略显乌黑,至于原因……好像是刚才他在外面咋呼着非要进去被裴大人打的。

几个稳婆也不多瞧,低着头说了声母子平安,紧接着便将刚刚出生的小世子抱到王爷面前。

看着面前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唐铎孩子般的笑了。

“赏!全都赏!你们几个每人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所有丫鬟婆子赏一年月钱!”

“王爷,王爷小声点……”几个稳婆见对方声音太大,慌忙提醒道。

“憨货!另一只眼也不想要了是吗?”门外,裴铭声音不大,但是穿透力极强的话语更快一步传了进来。唐铎声音顿时一滞,面色略显尴尬。

几个稳婆强忍着笑意,谢过了赏赐,提醒道:“王爷,王妃将将生产,再加上本身便体弱,方才便先睡去了,世子也还年幼受不得惊,还请王爷注意一二。”

唐铎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但又怕自己声音太大,故而做了手势,示意几人出去领赏,接着便急忙走向床边,怜惜的看着床上躺着的可人。

几个稳婆施了一礼,其中一个将小世子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摇篮中,几人缓缓退去。

行至屋外,天空中不知何时依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一身青裘的裴铭站在屋檐下,满脸欣慰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瑞雪兆丰年,今个小世子出生,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小世子是个有福之人呀,老天爷见了都送了丰年做礼。”一个稳婆看了眼裴铭施了一礼便笑眯眯的感叹道。

裴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苟言笑的脸上,勾出一抹笑意,“说的不错,赏钱再加一倍,待会去账房领钱吧。”

说完不管那稳婆的千恩万谢,扭头便走,今个他干儿子出生,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是夜。

望舒城中华灯尽展,纵然天降大雪,城中的小贩也一个个张开帐篷热火朝天的叫卖着,平时早已歇息的百姓也纷纷走上街头,毫不吝惜的游走在各个商贩之间,那场景即便是比之过年时的的灯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何如此?还不是因为东贤王府生了个小世子,为了显示与民同乐,王府宣布,凡是今晚开张的商贩,甭管卖什么,每家赏银五十两,每个百姓今晚的消费全部由王府报销,全城的百姓敞开了乐!于是乎便有了这个场面。

与此同时,外面热闹,王府中更是不相上下,从下午开始,城中的富户、下辖的官员、周边城池的官员……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络绎不绝的上门道贺。这些人的到来,不仅忙坏了府里的管家、丫鬟,更忙坏了伙房的厨师,毕竟人家大老远来,怎么也得吃点饭不是?于是乎,从下午伙房开火到现在,硬生生累到了五个厨师,十个帮工,以至于伙房的管事都不知道现在掌勺的是从那个酒楼临时拉来的师傅了,至于府里原本的厨师……早就累趴下,不知道让人给扛哪去了。

同样的,下人忙,身为主人的唐铎更是没法闲着,前来道贺的人里,有资格让他见上一面的不多,但架不住基数大,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没能腾出空来,只能趁着间隙吩咐裴铭去看看璇儿的情况,顺道送点吃的。

裴铭自然也知道唐铎担心妻子,同样身为自己的义妹,裴铭也担心对方,随便糊弄了两句,便借口内急去了后院。

端着一碗清粥,略显焦急的向后院走去。还未进门,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啼哭声从院中传来,裴铭眉头一皱,猛地看向偏房。

因为孩子刚刚出生,正是容易哭闹的时候,为了不打扰到妻子休息,唐铎暂且命人将孩子移到了偏房,并找了多名丫鬟照顾,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哭闹才是。听了一阵,裴铭突感不好,孩子的哭声渐弱,声音也非正常啼哭,反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来不及多想,扔下手中的粥碗,身形一闪,仿若一道青芒,瞬息间便来到了偏房。果不其然,屋中一名丫鬟扮相的女子正站在摇篮前,双目圆瞪,双手用力的掐着篮中婴儿细嫩的脖子。忽听得门外传来巨响,连是谁都不看一眼,转身便惊叫着从窗口翻了出去。

裴铭面色一厉,有心想追,转念一想,慌忙看向摇篮中早已面色发紫、呼吸微弱的孩子。来不及多想,此时若是稍有耽搁,孩子就会命丧黄泉。内力运至双手,缓缓贴在孩子胸口,一丝丝清凉的内力在裴铭极细微的控制下钻进孩子体内,帮助其呼吸的同时,梳理着受到不小损伤的肺部。而孩子那原本发紫的小脸,在其梳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平复。

少顷

一直忙于招呼宾客的唐铎接到下人传话,说自己儿子遭人刺杀,险些丧命。唐铎当即便掀了桌子,理也不理旁边一脸不解的宾客,身法全力施展,两个呼吸间便出现在了偏房中。

“谁干的!”方才一到,唐铎慌忙看了一眼已然安睡的孩子,紧接着便看向了依旧细心梳理着孩子肺部脉络的裴铭。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是不是府上的丫鬟不好说,大概率是伪装的。”裴铭淡淡的说着。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无边的怒气和懊悔。

“那我马上封锁整个王府,不准任何人出入,命令侍卫逐个排查,尽可能确定到底是谁,老裴你可有看见对上身上有什么特征?”唐铎一改之前的鲁莽,整个人乎得冷静了下来,转眼间便想出了一个最为有效的办法。

对于唐铎的转变裴铭并不意外,相反这才是他认识的唐铎,“对方右脸颊似乎有颗痣,也可能是煤灰,注意排查负责伙房和暖房的丫鬟。”

“好!”唐铎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孩子,眼中满是担忧和伤心之色,接着猛地抬起头来,担忧和伤心瞬间被怒火点燃,又被理智强行压了下去,也不多言,一个闪身便离开了偏房。

深夜

月至中天,望舒城中的狂欢早已停歇,街道上一片狼藉,然而王府中,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王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数千兵马,前来拜会的宾客也都被勒令禁止出府,起初众宾客不明白原因,在几个愣头青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之后,众人终于是知道了原因。听到刚刚出生的小世子竟然险些夭折,众宾客当即老实了,一句话也不多说,乖乖的在府里等着,毕竟在座的除了那几个已经死了的愣头青之外,那个不知道唐铎是个什么脾气?这个时候不老实……刚才那几个愣头青就是榜样。

安抚下了众宾客,唐铎扭头便进了平时处理政务的书房。书房内,负责盘查众人的三位将领整齐的站在屋中静静的等着唐铎,只是脸上淡淡的愁容告诉唐铎结果并不好。

“说吧。”唐铎沉声道。

为首的将领抱拳道:“回王爷,属下三人按照吩咐降府内的所有下人都盘查了一遍,只是……并未发现符合要求的贼人……”

这将领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闭上了嘴,下巴都快抵到胸口上了。再看唐铎,面色阴沉如墨,右手硬生生将实木的椅子捏的粉碎,双眼中压抑着浓郁到极点的怒火。

“滚!”

轰!

压抑许久的怒火猛然爆发,浑厚的真气迸发而出,仿佛在书房里扔了一包炸药一样,强大的力量将周围的一切尽皆轰了出去,无数的书籍、公文化作齑粉,三名将领也仿佛被马车撞了一般,倒飞而出,半空中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安静些!”混乱之中,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一道柔和又不失霸气的真气瞬间压制了唐铎胡乱爆发的力量。

“老裴?”唐铎面色一缓,收束了真气,赶忙迎了上去,“孩子怎么样?”

裴铭白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放心吧,肺部经络我已经梳理清楚了,瘀血也排出来了,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唐铎顿时松了一口气,双手紧握,嘴里不停念叨着。

裴铭无语的摇了摇头,“人找的怎么样了?”

闻言,唐铎瞬间清醒过来,看了看裴铭摇了摇头,裴铭眼神一暗,强压着怒火说道。

“我刚才给孩子疗伤的时候发现,今天行刺的贼人有两个,或者说两波。”

唐铎眼神一凝,眉宇间多了几分杀气,冷声道:“怎么说?”

“其中一个你也知道,就是险些掐死孩子那个,但是在她之前,还有一个人,而且此人应该略懂些武功,他……毁了孩子的丹田……”

轰!

裴铭话音未落,唐铎身下的青石地砖轰然碎裂,“修复的可能……”

“没可能……太彻底了……”裴铭的脸色也阴沉的下人,“不过没关系,大不了让孩子走体修的路子就是了……也不用他吃多少苦,以王府的财力,堆也能堆出来个一流的体修高手。”

“嗯……”唐铎闻言并没有过多的表示。裴铭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叹了口气,走了出去,谁能想到大喜的日子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走到大厅处,昏暗中一张铺开的宣纸躺在桌上,仅有开头处有两行小字。走至桌前,执笔研磨,笔锋轻提。

唐历八十七年,天钰四年,冬,望舒城大雪,新儿降,纷争又起,风云动,皇权谁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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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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