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顶差
土夫人下了决心,便赶着去安排下面的事情,还打发香秀给馨儿捎回去些细软。
馨儿本想推脱,但土夫人一再坚持,让馨儿务必要收下。馨儿怕土夫人不让自己去顶差,便只得听话拿了回去。
馨儿回到家中,洪家夫妇果然如馨儿所料,心中纵有不舍,可也愿意允了女儿的决定,让她万事小心,便帮馨儿收拾了东西。
当天夜里,洪馨儿就悄悄搬进了土家。
掐算着馨儿已经安顿好自己,土夫人差香秀叫馨儿去房中说话。馨儿一进土夫人卧房,土夫人就将香秀遣了出去。
土夫人将馨儿让到一侧的官帽椅上,转身从榻下的暗格里取了两个锦盒放到几案上,正色看向馨儿:“馨儿,你可知这锦盒中是何物?”
洪馨儿自是不知,摇了摇头:“师母,我能打开看看吗?”
土夫人点头应允,洪馨儿将那一红一黑两个锦盒逐一打开。但见那红色锦盒中是一张折好的宣纸,馨儿展开一看,那上面画着个弧形的奇怪缺角,外圈还是两道线。
馨儿又看向那黑色的锦盒,里面是一小团苔藓,看样子已经离土多时,但还未全萎。洪馨儿从小跟着土洪认了不少花木,却不知这团苔藓叫甚。
土夫人见馨儿满脸疑惑,便拿过了馨儿手上的宣纸,缓缓道来:“馨儿,你可知你师父的死,疑点颇多?外人都传他是轮殉而死,但我大兴三朝前就取消了主事轮殉之制,且即便要轮殉,这次也该是木家,而非我土家。”
馨儿听得这话,稍稍收了几案上的手臂,不觉挺直了身子:“师母,莫非您怀疑,师父的死,跟木家有关?”
土夫人拿过那黑色锦盒,长叹一口气:“起初时,我也并未疑心木家。仵作也坚称你师父是死于心悸发作。可你师父虽近二年染了心痛的毛病,却并不致命。他平日又懂得保养,染病后再不曾饮酒,加上他往日一向体健,连西市上的明郎中,都说他少说还能活上十年八载。他走时,还随身带了不少明郎中给配的参片,不至于如此突然便撒手人寰。他尸身运回之时,我在他手里取出了这撮苔藓。从皇陵到此,少说也要半月有余,这苔藓还未枯萎,殊为可疑。我虽不知这苔藓名为何物,却知那木家最善栽奇异花草,怎能不疑心他家?”
馨儿点头,又看向了那宣纸:“师母,那纸上画的缺口,是何物啊?”
土夫人将那宣纸摊平在几案上,指了指那墨迹道:“这是我花了重金,从仵作手里买来的。仵作在你师父的后脑上,发现了一个凹陷的印记,就如纸上画的一般。但他判断,这印记并不足以致命,他怕惹祸上身,就未声张。他也是被我求的受不住了,才给我画下这印记,我也不知这是何物,但定和你师父之死脱不开关系。”
馨儿听了这些,心中愤慨,恨不得当下里就拿了木家害人的证据,给师父一个说法。她双拳紧攥,将那两样东西牢记于心,正色回道:“师母,虽我也不知这些为何物,但我顶差之后,必能见到木家人,何愁查不出师父死因?这两样我都记下了!您连日来劳顿,早些安置吧。待我做了主事,定要让师父得以瞑目!”
翌日清晨,土夫人赶早给馨儿安排好了穿戴。一身浅绾色襦裙,外配同色斗篷,不至于因为一身白衣进宫有所冲.撞,也不至太艳丽,全了守孝的心思。
用过早饭,馨儿就张罗着出门了。她跪地朝土夫人拜了三拜:“师母,馨儿这就去了,勿要担心。”
土夫人颔首,却不忘再叮嘱一番:“今日起,你要自称玲.珑,人前叫我母亲,不容有失,否则性命堪忧。你要留意木家主事,看你师父之死是否真与他家有关。”
“玲.珑记下了,母亲大人请回吧。”馨儿就着土夫人的话接了这么一句,土夫人稍安下心,送了这位假女儿出门。
回到堂内,土夫人才听见那懒鹦鹉的学舌:“假的,她不是玲.珑,她不是玲.珑,假的。”
土夫人心下一惊,赶忙吩咐香秀将那鹦鹉挪去了后堂,这才放心回了后院。
及到宫门外,洪馨儿自称土玲.珑,递上了土家主事腰牌。守门的兵士对她上下打量一番,将馨儿的眼睛用黑布遮住,叫来一位内监引馨儿去见魏大人。
工部侍郎魏大人此时正在角厅中等着土家的接.班人,虽他早已得了消息,今日来的会是土家的次女。但看了馨儿那模样,魏大人还是有些失望。
内监帮馨儿摘下黑布,馨儿赶忙朝魏大人行了个大礼:“土家次女土玲.珑,拜见魏大人,唯愿万福,长乐不爽。”
魏大人看看她那双水灵的眼睛,若有所思:这姑娘脸上倒是透着一股子的聪明劲,可这造园修屋,虽重技巧,体力也不可少,她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不知堪用与否。
魏大人这厢一直在沉思着回复馨儿的办法,半天也没个动静。馨儿也不好多言,便跪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迷糊间,魏大人的手习惯性的揪了下自己左脸上的黑痣,这次大约分了神,力道没拿捏好,痛的他“嘶”的一下,叫出声来。
馨儿见状,赶忙起身要帮忙:“魏大人,您可还好?”
“好,好。小事小事,莫要挂怀。玲.珑啊,你一个女儿家,怎跟一群男儿郎同修御花园呢?土家真的就没人了?”魏大人对馨儿有所放松,直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馨儿点点头:“我弟弟还没成年,大哥又远走,只能我来了。”
“这……”魏大人欲言又止间,背了两手在馨儿眼前踱了几圈,终是定下.身来。
魏大人坐回到太师椅上,咽了口茶,正色道:“土家姑娘,你可知造园一事非同小可。御花园损毁已久,天火连大殿都烧掉了,非一朝一夕能修复完成。成日上泥里来,土里去,可比不得你在家中绣花描画来的清静。”
“魏大人,您安心,玲.珑吃得苦的。”
魏大人又摸了摸他的黑痣,提高了音调:“光能吃苦,没点真手艺,那也是花拳绣腿。我看你纤纤女流,年纪又轻,那造园的法式,门类众多,如你一般年纪的男儿郎,出类拔萃者至多做个工匠。你有何本事,能担得起主事的差事?”
洪馨儿听得魏大人这般说,知他是嫌弃自己身为女子。但吏部此番安排,定是有先例可循,便剑走偏锋,想要赌一赌,继而反问道:“敢问魏大人,我大兴朝,可有女子为主事的先例?”
“三朝之前,倒是有过先例,可那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小小年纪,怎可比肩先人?”魏大人也不甘示弱,坚持厌弃洪馨儿。
“玲.珑有没有手艺,有多大的本事,魏大人一试便知。若魏大人试过玲.珑,果是个不堪大任之人,便任凭魏大人发落。”
魏大人听得这小女子的言语,一拍面前的几案:“好,你既自信有当主事的能耐,可敢跟我到御花园亮亮手?”
馨儿一拱手:“玲.珑求之不得,自当领命。”
魏大人也不含糊,转身便吩咐侍从提前到御花园准备园试。
园试是大兴朝一种形式极为特殊的考试,专门针对工匠或工部底层人员所设,与科举没有半点联系。这园试分为造模、丈量、界画等众多门类,由工匠们出题考察,连魏大人都不得插手左右考题,只能评判。
由于大多数工匠都是师父带徒弟,手艺不会太差,成年后多会由师父推举来做工,主事一职也成了世袭制,所以这园试已经多年未开了。传闻中最难的就是界画一项,没有数年的苦练和统领全局的巧思,断断做不出来。许多底层工匠根本不懂这些,只会看而不会画。
馨儿和魏大人走到御花园时,几位年过三十的工匠已经等在亭子两旁了。他们见来应试的是个姑娘家,更是嗤笑不止,连抽签都懒得安排了,直接给馨儿甩出了“界画”的题目。
魏大人接过题纸看了眼,那纸上题目可谓难于登天:以常春亭为基,供皇上皇后来此用膳,且要在春日里保证菜肴不凉,布菜方便,该如何作画?
魏大人读完,只顾摇头,他自己都没了主意。但见馨儿还是面色如初,脱去了外批的斗篷放在一旁的石凳上,缓缓开了口:“这厢只有笔墨,哪位大哥能帮我拿下矩和班尺来?”
旁边那些工匠,都等着看这姑娘出糗,不过哼哈几声,自然是没人动的。
馨儿混迹市井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她见无尺引线,也不慌张,用虎牙一咬襦裙的袖子,硬扯出了一道口子,露出细瘦的白净手腕。
魏大人见馨儿这动作,着实吓了一跳,这姑娘也太没规矩了,没有班尺而已,大庭广众的露出肌肤,成何体统?魏大人急道:“你做甚?莫要造次!”
馨儿这才明了魏大人的反应,微微笑道:“魏大人,您别急,您可听过棉丝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