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差

第七章 交差

屋明哲这一拽太大力,洪馨儿一个没挂住,手上脱力栽了下来,不觉向后打了个趔趄。幸而她身轻灵巧,在触地的片刻,用脚尖一撑,通身抱团,就地滚了两下,朝衣都滚皱了,这才没崴脚。

一旁的木瀚卿和屋明哲看洪馨儿的动作,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个官家千金,怕是西市上买杂耍的戏班子丑角,才有这样的身手。屋明哲抓着木瀚卿的手都松开了。

馨儿站起身来,她见老鼠被打走了,暗说谢天谢地,又低头看看手脚,活动了一下.身子,自知并无受伤,便拍打起下绔上的尘土。才拍两下,馨儿就自觉不妥,刚才她只顾着自保,一时拿出了平日的办法来应对跌倒,可土家小姐又怎么能会就地开滚呢?

如今已是初春时节,屋子里早就撤了火盆,馨儿和木瀚卿在一处做烫样,为避嫌,那后厅的小门也是开着的,丝毫感觉不到热,但她头顶上却渗出一层冷汗,再看向屋内另一角的木瀚卿和屋明哲,只见他二人.大张其口。屋明哲眼睛瞪的,连眼白都露出了两分。

正当馨儿未找到恰当说辞圆场时,屋明哲自顾自的拍起手来:“土主事好本事,想不到平日看你纤纤之姿,竟有这般身手,真巾帼不让须眉啊。都说土家老主事不止造园了得,其他技艺也涉猎颇多,如今一见,真是佩服。”

馨儿自知已被二人看去就地滚的样子,多解释也无益,好在她怕老鼠的事情屋明哲大概还未参透,一本正经的表柔弱,还不如顺着他的话再胡诌一二。洪馨儿这厢便拱了拱手,浓眉微挑:“好说好说,家父平日确好武学,每日必要练上两招太极拳,刚才献丑了,恳请屋主事和木主事勿要声张。”

洪馨儿口上这般说,心中却是抽成一团,比那暮秋时节还没摘下的软枣子还要皱巴些。虽说是为了掩盖顶差的真相,但自己这般编排师父,还是大有不敬之意,回去后定要给他老人家多上几柱香来赔罪。

木瀚卿见事态已明,也知揭穿馨儿怕老鼠的事对他无好处,便想要趁这空档,退出屋去。哪知那屋明哲见他要走,不依不饶的抢先将木瀚卿拽到了后厅外。

馨儿也不去理这二人了,拾掇了一下就坐下来接着做烫样。昨日角厅的内监又来催了,她要抓紧。

屋明哲力大,木瀚卿挣不脱,只好跟着出来。二人在门外又就着木瀚卿和洪馨儿的关系计较一番,好在屋明哲是个心实的,木瀚卿所言,他尽信了去。但木瀚卿尚未娶亲,也无讨好法子再教屋明哲,只得支他没事多听听那些成婚的工匠如何亲近姑娘,或可一救。

两日之后,烫样制作完成。魏大人闻讯大喜,放下了正在审看的文书,移步亲自来后厅中查看。

几位年轻的工匠听说了,也挤去后厅想看个新鲜。上一次御花园修葺,已过去几十年了,这群后生没一个见过烫样,更不用说做了。一时间,本不宽敞的后厅更是插不进多余的脚。

众人见魏大人已到,自觉左右排开,让出一条路来。馨儿跑到近前,将魏大人引到放烫样的小桌边上。

魏大人已年过五旬,为看真切,他不觉靠近了些。三位主事则立于魏大人身侧,等着他老人家验看的结果。

但见那烫样不到两尺长,体量不大,却似真的大殿一般,立于纸制的石台之上。眼光顺着台阶而上,只见柱子虽小,但柱础圆.润分两层,斗拱外突,朱红的颜料调的跟朱红面漆毫无二致。窗格之上,冰裂纹布满其中,裁成小张的明纸糊于窗里,挡住了殿内种种,风雅又不失庄重,比原来大殿窗棂上的万福文倒更有韵致。庑殿起脚之处,屋脊拱起,仙人骑凤的表情亦是栩栩如生。成片的琉璃瓦,也不像往日是画在纸板上的,而是一片接一片的贴合其上,突起之力道,都跟真屋顶无异。

任谁一看,也知这烫样是下了大工夫的。

魏大人看后,摸着他的那颗痣,连连点头。但看到这时,眼前的烫样不过是刚过一关,不看看内里的陈设,魏大人可不敢下好坏的定论。

魏大人转头问三位主事:“各位,要卸开殿顶,看内里陈设,该当何如啊?”

洪馨儿听得此话,便移步上前,弯下腰来,两手摊开,按于大殿烫样的开间两侧,看向一侧的魏大人:“魏大人,您只需两手抠到屋顶下的空隙处,再用力向上提一下这顶,便能看内里布置了。”

魏大人依言而行,这大殿外看是五间,内里隔开了三件。中间的三间合为一间,供奉的是百花神,为后宫女眷进香之处。左右两侧一处为暖阁,另一处是一小型书斋,收藏了些许经文。细看下,那内里的手艺,比外面还要精细些,连供果香炉都用芦苇杆子刻了出来,还染上了颜色。

魏大人为求完全,又将殿顶翻过来检看了一下,枋檩穿插利落,衔接处无一不妥。皇上催这烫样已不是一两日了,魏大人见这烫样万事俱备,当然急着去拿它去交差。未多停留,便自己动手重新装好殿顶,吩咐同来的内监捧好烫样,跟着他去交差。

皇上此时正陪着太后在慈安宫中听戏,魏大人不便前去,便让内监通传了一声,把那烫样奉到了皇上面前,他独自在角厅中等候。

未时过后,皇上身边的大监亲自带了烫样来,还给魏大人带来了皇上的一道口谕。旁边跟着的小内监手里捧了一个楠木匣子,也不知内里是何物。魏大人赶忙跪倒在地,等着听皇上的口谕。

魏大人跪好,大监就提高音调,宣了口谕:“魏卿劳顿多日,烫样甚慰朕心,赏魏卿玉壶一对。汝工部既有此等巧匠,不妨再多一试,参看朕之手谕,将那烧毁的浮碧亭改来一看。”

魏大人听完口谕,对着大监行了跪拜之礼,口中道:“臣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伸出双手诚惶诚恐的接过了楠木匣子和一张折好的宣纸。大监和魏大人关系不错,他上前扶了魏大人起身。照例,魏大人留了大监喝盏茶再走。

侍从上来给二位添上了上好的金菊.花茶,魏大人展开那手谕一看,眉头皱起。

这烫样皇上满意,魏大人自是欢喜,可那纸上只有一个“十”字,那浮碧亭要怎样去改,魏大人也不太明了。到底是君心难测,他为官多年,向来稳妥,可不敢贸然行事。

大监已在喝茶,他连喝了数口,看来是对了胃口。魏大人见状,又叫了侍从来:“来人,去把这菊.花茶给大监多包些带走。”

大监也不推辞,含笑看了魏大人一眼,又低头喝起茶来。

那侍从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拿了两个红纸包上来,给魏大人放到桌上。待侍从又退了下去,大监便放下了茶盏:“魏大人,可是有事要问撒家?”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监。皇上只给我一个‘十’字,老夫愚钝,不解其意,大监可否明示一二。”

大监站起身来,将那两个纸包收进袖里,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阳”字,缓缓道:“圣意又岂是你我能揣测的?撒家可是什么都没说。”言罢,大监便跨出角厅,赶着去复命了。

魏大人念叨了两三遍这个阳字,算是得了一点个中含义。早年皇上为世子时,曾跟着先帝微服私访到过汝阳,甚为喜欢汝阳风光,登基后也常常提及此处,莫非这“十”字跟汝阳有关系?

但魏大人虽聪敏,却只猜得其一,未猜得其二。皇上所写的“十”字,指的正是汝阳地区民间常见的十字草亭。皇上早想劝先帝把十字亭纳入宫中,但御花园建成多年,除了每年必要的小修缮,实是没有再另修一亭之必要,故而这想法耽搁了多年。现下浮翠亭已毁,皇上又见魏大人手下有了巧匠,便又想起了此事。

魏大人本名魏无疾,他祖父曾官至宰相,一时风头无两。魏大人也是个争气的,二十出头就高中进士,在翰林历练了近十年,学问出众,会看眼色,又肯花钱疏通关系,任上是无风无浪,加上魏家的关系,他颇得先帝器重。不到四十岁,就逢工部侍郎告老还乡。先皇便调了魏大人来。算起来,魏大人一直是个京官,眼见的都是繁华景象。云宁城即便是百姓,也有朝廷出资修建的明池可供玩乐,故而他并不知这十字草亭一事。

魏大人沉思良久,也没能参透汝阳和十字有何关系,身边也没个人能拉来商量。他抬眼看天还算亮,便屏退了内监侍从,独自踱步来了御花园,差了个杂工将三位主事一并叫到了浮翠亭旁。

见他三人来了,魏大人便也开门见山:“三位主事,皇上对烫样一事很满意。现下派下了新差事,将这已经毁掉的浮翠亭改建起来。你三人帮老夫想想,‘十’字和汝阳可有联系?”

馨儿听得,忖度了一阵:“莫非?”

“土主事但说无妨。”魏大人见有人知晓,忙出言去了馨儿心中疑虑。

馨儿抬眼道:“魏大人,恕我直言,这十字或许就是……十字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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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女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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