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结局乃依旧被拒
霍改运步如风,一马当先走在东方未明身前,颇有几分他当年冲食堂的英勇风范。
“小猫儿,你作甚走这般急?”东方未明抬手攥住了霍改的手腕。
霍改脚步未缓,反倒一个翻掌,拉着东方未明一道疾走:“你莫非不知那泉水斋的生意素来好得紧,若是去得迟些,搞不好便没位置了。”
东方未明的视线在彼此相握的手上微微停滞,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扩散开来:虽然以自己的身份,从未遇到酒楼把自己挡在门外的破事儿,不过偶尔为这饭食奔波一次,貌似也很不错~
泉水斋以做鱼闻名,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地方,草木幽深的园子,零零散散地坐落着或大或小的亭阁,每一座亭阁从来只招待一桌客人。美味的菜肴、清雅的环境、隔离的布置,故而泉水斋颇受权贵富豪青睐。
进了泉水斋,东方未明熟门熟路地带着霍改寻了个靠着假山流水的小阁,自有那机灵的小二捧了茶上前来伺候着。
“你想吃什么?”东方未明侧脸瞧着坐在身旁的霍改,眉开眼笑地等着被宰。
霍改无心听那小二介绍,敷衍道:“我第一回来,也不知吃什么好,看样子你倒是常来的,便全全由你做主罢。”
东方未明也不推辞,三下五除二便将菜点齐了。
“等菜齐了再一起端上来,我有点事儿要和这位公子说,别让你们的人在附近乱晃。”霍改对小二嘱咐道。
“小人明白。”这家店本就以安全隔绝的单间为卖点,小二自然应得干脆。
小二抱着菜单,躬身合门出去不久。小阁的门很快又被人给颇为粗暴地推开了。
霍改挑眼瞧去,正是常谷风这二货和他的倒霉跟班轩离。霍改心下微定:小风,本风车等你很久了哟~
常谷风一出回春堂,便看到霍改和个陌生男子眉来眼去,相谈甚欢。见这对狗男男扭身便走,唯恐人走丢,顾不得去马车那边喊上陈府的仆役,便带着轩离急急追了上来,这会儿连气还没喘匀呢。
东方未明不快地打量着这对不请自来的主仆,眼神凌厉如刀:“光天化日,公子你蒙面闯室,莫非是想打劫?”
谁知常谷风鸟都不鸟东方未明,毫无迟疑地把火力全集中在了霍改身上,蔑声道:“万仞仑,你这回可算撞到我手上了,看你还如何勾三搭四!还不赶紧跪下来求求本少,兴许本少还能在柏舟面前替你好心美言几句。”
东方未明神色一冷,正欲开口,霍改却是一挥手,止住了他:爷好不容易才把鱼儿钓上勾来,你要是把鱼儿一菜刀给剁了,爷还玩个球的阴谋诡计啊!
霍改不紧不慢地替自己斟了杯茶,垂眼开口:“我跟谁一起几时轮到陈大人来过问了?你当我是常前辈你么,吃人的、用人的、住人的,跟头家畜似的,连出门和谁吃个饭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常谷风的牙发出响亮的咔咔声,强自冷笑道:“这会儿说得倒是底气十足,倒不知那逮准机会便勾搭柏舟的贱货是哪个,还打着给我送礼的名头来,当真要脸得很。”
“何必说勾搭这么难听呢?”霍改两指拎着茶盖在杯口轻轻抹滑,淡淡地吹了口气:“秋闱将至,我万仞仑一介考生,焉有不打点一番的道理。更何况,陈大人很是欣赏在下才学,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结交一二罢了。”
常谷风被霍改这无耻的坦白激得语言不能。
霍改浅抿一口香茶,搁下茶盏,这才再次抬眼看向常谷风,诚恳道:“说实话,我虽在乎功名,却也没到为功名献身于个老男人的地步。你又何必坐实你宠物狗的本质,见谁进门都上赶着吠两声,生怕你主子忘了喂你骨头。我们俩真不是一个档次的,你为了那一两根我连捡起来都不屑的骨头揪着我不放,何必呢?”
自己心心念念的物事,被人以这样不屑一顾的口吻说出来,常谷风只觉得怒气在血液里窜腾,几乎撑破肌肤,喷涌出来:“你敢发誓么,就说若是你对柏舟有半点觊觎之心,便遭万蚁噬心而死!”
霍改不以为意地笑笑:“是不是我发了誓,你就能保证至此滚出我的视线,再不顶着那张鬼脸出来伤我的眼?”
常谷风不肯相信,自己一心想要独占的人在别人眼里,全部价值不过是个往上爬的踏脚石。所以常谷风强压住怒火,一字一顿道:“我保证!”
“那好。”霍改竖起两指,指天发誓:“我发誓,若本人对陈柏舟有半点动情,万仞仑便万蚁噬心,不得好死!”
顶着别人名头的薄凉后爹信誓旦旦,万年悲催受万仞仑同学,再次躺着中枪。
常谷风不可置信地瞪着霍改:“枉柏舟对你多般维护,你竟,你竟……”
霍改嗤笑:“爷又不是花瓶,只要有人愿意插便觉得荣耀万分,喜不自胜。”
霍改脸上那嚣张的表情实是让人很有种打破的冲动,常谷风恶声提醒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今日这番言论转告给柏舟?”
霍改目的已达,自然不打算再多费半点精神和这二货闹下去,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开口道:“你爱咋咋地吧!常前辈,我已经发过誓了,你怎的还不肯走?难道破花瓶有说话不算话的特权?”
常谷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倒不知,你的嘴能毒到这般地步。”东方未明看着霍改,唇角挑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玩味笑意。
“怎么?对我失望了?”霍改满怀期待地看向东方未明。
东方未明眨眨眼:“怎么会,小猫总是要有爪子才可爱嘛。不过你故意引了那傻子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气他一场?”
东方未明本就是个聪明的,能看透其中关节并不奇怪,霍改抬出了早已想妥的说辞:“那傻子缠得我烦不胜烦,我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他说清罢了。”
“哦?你接近陈柏舟当真只是为了利用他挣得功名?”东方未明懒懒地将霍改的茶盏挪到眼前,自饮了。
霍改不置可否,笑道:“我是这种人么?”
东方未明抬手,在霍改脸侧轻轻地摩挲,万般温柔:“怎么不是,想当初你利用我亲近你兄长时是何等的干脆利落。”
霍改眼眸略微一恍,随即垂了眼睫:“是呵,我万仞仑便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铁石心肠。”
霍改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看得东方未明心口一阵憋闷,明明玩弄人心的是你,如今又何必用这样自嘲的口吻来惹人心疼!
修长的手滑至霍改纤细的颈项,陷进肌肤的指尖,触感几近柔嫩。喉结卡在虎口,似乎再加半分力,便会碎裂。血脉在掌心潺潺跳动,证明着生命的鲜活。
霍改乖顺地任他掐着,不言不语,无惊无怒,仿若忏悔,面上浮起一抹异常的红,来自于死亡的妖冶。
东方未明终究是卸了力道,他本就只是想吓吓这个冷血的小东西罢了。
“听说被掐死的人会很难看,你好歹给我留个好看点的遗容。”霍改低笑着,像一个心甘情愿奔赴死亡的殉道者。
喉结被语言带动着在掌心滑动,像一只讨好地蹭着掌心的小宠物。
东方未明眼神幽暗:每次、每次都是这样,小东西总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给自己以一切都尽在掌握的错觉,然而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却是毫不犹疑的叛离。
手掌上移,卡住下颚,雪白的颈项被催迫着向后弯折,精致的脸庞煽情地扬起,戏谑的嗓音带着某种疯狂的意味:“你觉得咬死这种死法怎么样?”
东方未明像头渴血的凶兽,一口叼住了霍改掩藏在粉雪肌肤下的颈动脉。
想要啃噬你唇,让你柔嫩的唇瓣染上血的嫣然!
想要搓弄你肤,让你光洁的肌体烙下爱的痕迹!
想要进入你身,让你糯软的嗓音哭喊我的名讳!
下一刻,东方未明却松了手,退开来。东方未明低头看着那抵在自己昂扬处的匕首,苦笑:你看,总是这样,不是么?
“再动手动脚就弄死你哟!”霍改拿着匕首,轻轻比划。
东方未明不动声色地避开,微笑着坐回原位:“陈柏舟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而且比他给得更多。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交好?”
霍改收了匕首,随之坐下:“哦?你到底是何身份,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东方未明并不回答,转而说道:“有陈柏舟庇佑,你中举想必轻而易举。我便保你以举人之身,得授官位如何?”
霍改一愣:爷不敢考举人,怕的就是朝廷一时脑抽给俺安个官位,妨碍爷勾搭土匪。小明你咋每次跟咱捣蛋添乱的时候,都这么正中红心呢?!
霍改却是点点头,温文有礼地笑道:“好啊,若你当真能保我前程,我万仞仑也不介意多你这么个朋友。”
就在此时,那小二端了酒菜往这边缓缓走来,两人从大敞的门口,看着那小二渐行渐近,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待得酒菜摆置齐整,霍改积极主动地为东方未明斟了杯酒,举杯道:“既有你相助,我这次秋闱说不得便要全力而为了,秋闱之前,我恐怕都不会得闲,还望你能谅解。”
东方未明将酒饮下:“你也不必太辛苦,左右有我替你打点。”
“若是那名次漂亮些,你也好活动些不是。”霍改笑得善解人意。
……
在这一个上赶着被利用,一个欣然笑纳的背景之下,这次以走后门为中心的聚餐完美谢幕,宾主尽欢。
常谷风是个二货,这毋庸置疑。所以他可以不管不顾地做些疯狂的事,比如将“万仞仑勾搭陈刺史,以美色换成绩。”这等事捅出去,为的不过是将对方的企图摔个粉碎——他万仞仑不就图个前程么?他常谷风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贱人如愿以偿?!
秋闱前三日,常谷风将那完美地结合了三角恋爱、香艳狗血、权色交易、官场黑箱的举报信一式N份,一一送抵监考人员的面前,还不忘给霍改送去一封,耀武扬威。
霍改拿着信,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常谷风果然很乖,不枉自己特地给轩离传了信,替常谷风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前程、名声、学问这三条底线常谷风一脚全踩,胜负已分,剩下的不过是验收成果罢了。
霍改将信放好,他准备明日再去陈府拜访,阴影处的渣滓,总是发酵一下才越发让人难以忍受不是?
第二日,霍改带着信坐上了奔向陈府的马车。
陈府花厅,少年独立花厅,披挂在身上的青衫有些宽大,更显得身材纤瘦,空荡荡的袍袖,随风晃荡,飘忽得仿若那一吹即散薄雾。原本明亮的双眼紧紧地闭起,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淡墨的阴影。原本嫣红的下唇被死死咬住,一线惨白在贝齿下蔓延。紧握的拳头捏得发白,手心的信纸随之皱成一团,咔咔作响。
“贤弟……”陈柏舟手里拿着一叠信,匆匆走进花厅,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
霍改睁开眼看着陈柏舟,忽而笑了,笑得脆弱而又坚强:“别担心,我没事。”
陈柏舟温暖的手掌包裹住霍改攥紧的拳头:“那几位大人昨日接到信后,便都一一给我了,这事儿我会处理妥当的,断不会影响你的科考。”
“我不会参加这回秋闱的。”霍改淡淡道。
陈柏舟忙道:“你且信我,那信上不过是些胡编乱造,好打发得很。我定会处置好的,你不必顾虑。”
霍改长叹一声,深深地望进陈柏舟眼里:“那信上所说虽是胡言,但总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你我之间的私情。你纵然澄清了这一切那又如何,这一点便是你我都无法否认,更何况他人?”
陈柏舟又道:“旁人又如何能知道这内情,我只需……”
霍改抬手,捂住了陈柏舟的唇:“你只需如何?你只需告诉所有人,我与你清清白白,绝无半点情爱?我要的是和你相守一世,而不是光耀一时。这次瞒过了,今后又如何,难道要你顶着他人质疑的眼光,一次次地蒙骗下去?我说过的,我心中只有一物万分珍视,不可损毁。我便是前程尽毁,也绝不容许自己成为你的污点!”
“我如何值得……”陈柏舟眼眶尽红,话卡在咽喉,竟是怔怔不能语。
霍改倚入陈柏舟怀中,吐出缠绵至极的蜜语:“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陈柏舟抱紧霍改,几乎要将人融入血肉,护在心口,再不分离。
霍改垂眼,掩住毫无情绪的眼眸,火候已是足了,这便上正菜吧:“柏舟,我想见见常谷风,他害我便罢了,竟将你也拖入泥潭,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何必跟那疯子一般见识?”陈柏舟言语间压不住的厌恶。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霍改一把推开陈柏舟。
陈柏舟矢口否认:“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他脏了你的手。”
霍改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台词,心下稍安:“那你把他赶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他出现在你我眼前。”
“抱歉。”陈柏舟艰难开口。
霍改心中闪过一丝不良的预感,冷声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听到的,便是‘抱歉’这两个字,这说明我要么被伤害,要么被欺骗,要么被辜负。我真没想到,你竟也有对我说这两字的一天。别告诉我,你还打算白养着他。”
陈柏舟缓缓地点了点头。
霍改不可置信地瞪着陈柏舟:‘我擦!爷布置到这地步你TM居然还不肯放弃常谷风,他到底是你小情人还是你小弟弟啊?有这么难以割舍么?!’
“柏舟,我只说一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选吧。”霍改走到这步,已是弹尽粮绝,只得将选择直接交给陈柏舟。
陈柏舟闭上眼,不敢再看霍改的眼,唇齿开合,吐出两字:“抱歉。”
“你的意思是,如果一定要选,你要他不要我?”霍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信,他费心心思,殚精竭虑,换来的居然还是和原著一样的凄惨结局。
陈柏舟沉默良久,终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作出了最后的判决:“是……”
霍改扭头便冲出了花厅,他要去找常谷风,他就不信,等到自己被常谷风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陈柏舟还能这么坚持!
跑着跑着,霍改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心口竟然被温暖所包裹,那对陈柏舟的怨愤不甘,竟就这样消了个干净。
‘咒怨,居然就这么解除了?!被人蹬了居然也能过关,莫非这小菊花今儿抽了?’
霍改当机立断,继续往前跑,小菊花抽得这么给力,不趁机把对常谷风的怨恨解除,他就不是霍改!
一座坐落于翠竹林间的精美阁楼渐渐出现在视野中,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依着陈BOSS对常谷风的偏护,这儿多半就是常谷风的住所了!
霍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咦?门锁了。莫非常谷风不在?
霍改沉思片刻,撑着窗棂便翻了进去……
阳光从大敞的窗户铺泄进屋来,驱散了一屋的暗色,将屋中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霍改立在窗边,刚刚抬眼便愣住了:这么漂亮的阁楼里,竟然挂满了画,而且全是人物画,画中人物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画卷沿着墙面,一幅幅地陈列开来,有如一帧帧的回忆——
茶会上的神采飞扬,藏勾时的桀骜调皮,浴池中的妖冶惑人,摊牌时的愤怒清高,晒书时的孤单郁闷,酒楼上的淡定傲然,而这些画卷上人物的面庞却并不清晰,像自己也像曾经的常谷风。
直到那副马车上的斟茶图,自己的面目才第一次清晰起来。霍改想起那次咒怨的开解,菊花第一次开,却是开得那般热烈疯狂。当时自己还诧异,为何陈柏舟移情别恋得这般干脆利落,原来竟是这样……
当一样物事被打上了标签,人们总是习惯性地扫过标签,却对标签下物事的真实模样视若无睹。陈柏舟的心认定了他爱的是常谷风,即使心口已然埋下某人的影子,却依旧固执地认定他爱的是霍改身上常谷风的影子。直到这一刻,完美的梦中情人湮灭成灰,少年在耳边轻声呢喃“你是我的。”于是纷杂的情绪被瞬间的狂喜焚烧殆尽,深藏的真实浮上水面。
并非喜新厌旧、无关相貌美丑、只是那颗被执念所蒙蔽的心,终于说了真话:我心有芳草一株,姓万名仞仑。
之后的画卷,与之前画卷相较,竟是大不相同。并非是指脸,还有整个画面的意境。之前的画卷,就像一个深爱着自然的旅人将沿途的风景一一绘下,他眷恋,他不舍,他沉浸,但他依旧大步向前。而之后的画卷,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画手在梦里见到了他所能期待的所有美好,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却又清醒地意识到,梦是那么易碎,于是他用笔疯狂地描绘着记忆中的一切,幸福又绝望。
霍改的眼停滞在一组画上,画的是他上次在花厅里的画面,愤怒的、微笑的、羞涩的、妩媚的……
最后一张,画上的他倚门回首,启唇轻笑,说不尽的旖旎,道不尽的缠绵。
画的右下角,题着六个凌乱的字——
爱之,害之……离之
霍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屋顶,哑着声,轻轻吐出两个字:“傻子。”
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柏舟拒绝了自己,菊花却解开咒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