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斗法
乌珠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嘴巴张得很大,难以置信的拼命甩着手,像要把发簪甩开,梳理平整的头发夹杂着地上的泥土,脏乱不堪,然而周围的人都远远跑开,就连她的两名侍女也抱在一起尖叫,用惧怕的眼神紧紧盯着乌珠手臂上的簪子,嘴里重复着听不懂的北疆话。
不消片刻,乌珠停止了最后的挣扎,一双眼睛凹陷下去,凌乱的头发稀稀拉拉的掩盖着深深凹陷下去的面颊,方才还是一位白里透红的韶华佳人,如今竟成了一具干尸,异常的凄凉。
现场的贵女皆是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般惊骇的场面,尖叫的尖叫,呕吐的呕吐,更有的失了魂魄般瘫倒在地。
“都冷静下来,文姑姑,先送各位贵女下去,公主的遗体不要动,她身旁的侍女控制起来,然后找人通报陛下。”沐卉也是几欲作呕,没想到那发簪竟是这样的邪物,要是真被她插到自己身上,此时变成干尸的便是自己了!
从树上跳下来踢了乌珠公主一脚的人上前一步,正要给拿起灵蛇簪,沐卉这才认出他正是昔日王府大总管,道:“金公公,小心有毒。”
永徽帝放心不下沐卉,特命三金伪装的金公公时刻保护,今日幸好他发现及时,才让沐卉免了一灾。
“无碍,这不是毒,是蛊。”三金回道,他手结了个印,突然出现一张手帕,他将手帕覆在灵蛇簪上,用力一拔,那簪子竟然变成一条活生生的小白蛇,被他拿捏住了七寸,不停的挣扎扭动着。
“卉儿!”此时永徽帝得了通报,面色仓惶的跑了过来,看到沐卉站在众人中间,连忙几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我没事。”感受到怀抱有些发抖,沐卉不知他是气的还是急的。
“那群该死的畜牲!”看着地上那具干尸,永徽帝眼神里酝酿着暴风雨。“朕就不该对他们心存仁慈。”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沐卉就是他的逆鳞!他们这回是找死!
永徽帝下令道:“三金,带兵给朕将这群逆贼抓拿起来,生死不论!”
“属下领命!”金总管一拱手,手指用力,将那小白蛇捏死,反手一翻,一团火焰将蛇身烧成齑粉,这般神通让在场的人看得目不转睛。那两名北疆侍女更是瑟瑟发抖,跪趴在地。
唯有沐卉目光惊疑,三金?方才皇帝是不是叫金总管三金?!金总管就是三金哥吗?!
永徽帝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不过此事早晚都没法瞒着沐卉,便朝她笑了笑,道:“朕待会再与你解释。”
果然!沐卉瞪圆了眼睛,有些担忧道:“那北疆人能拿出这么恶毒的东西,三金…应付得来吗?”
永徽帝道:“放心,他的本事大着呢。”
沐卉回想起当年与三金和四喜一起的点点滴滴,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变得这般陌生,物是人非…
三金带着人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四夷馆,一路前往南区贫民窑。
三金赶到贫民窑那所萨满栖身的废气屋时,半里开外已经围了一圈暗卫。
“金统领,我们按您的指示将木桩埋下,守在这里多时,屋里不时冒出阵阵黑雾,腥臭咸酸的味道到处飘散,但没人出来。”回话的正是昨日跟踪塔尔的暗卫。
三金抬眼一看,只见有隐隐的黑雾绕着废气的房子,煞气逼人,道:“这不是黑雾,是蛊,那作法之人被我困在里头,便使出巫蛊前来试探,幸好你们没靠近,否则就成了祭品,尸骨无存。”
如今虽已入春,风却似剪刀般凉飕飕的,让人心中发冷。
“有东西出来了!”就在众人踌躇不前之际,突然地上传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不知何时地底下钻出一条条的蜈蚣,每条都有拇指粗壮,竟硬生生的将木桩顶了出来。
“阵法破了。”三金目光一黯,道:“都退出三里以外!”
“是!”士兵们纷纷后退,有几个奔跑不及的被蜈蚣缠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只一瞬间便面色发紫变黑,浑身抽搐着断了气。
“死妖人!我要杀了你!”看到队友倒地,有热血的士兵怒气上涌,便要上前拼命。
“都退下!不要接近他们!”三金一声喝令,里面这人好厉害的手段!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他又在暗卫耳边耳语几句,让他们都退开。
那些蜈蚣又想缠到他身上,只见他不动如松,只在怀里取出一盒墨汁,手指沾了沾,轻轻往外一弹,沾到墨汁的蜈蚣顿时如同沾到硫酸一般滋滋的融化开了,其它蜈蚣如同被震慑般停在原地不敢动弹,任由他一路走过去,蜈蚣甲壳脆弱,一踩压,油亮黑的白的汁液就流出来,腥臭得很。
“你这个后生,年纪小,胆子倒是大,将本萨满留在这里,是想上西天吗。”门里传来笑声,就如同夜枭,让人渗得慌。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将门猛地推开,只见屋里坐着一个老妪,脸上画满了色彩斑澜的图腾,她身着兽皮缝制的萨满神裙,头戴狍、鹿角和铜器制成的萨满神帽,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
“萨满是直达天听的天神使者,不该做这般恶毒之事来玷污神的圣洁。”三金面无表情地看着门里面,出声道。
洛桑卓嘎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敲响腰间的鼓,只听得咚的一声,屋里的杀人蜂翅膀一下就竖起来,扇动着,“嗖”的一下,弹射出门。
“来得好!”三金往后折腰,又倒纵了出去,手里端着墨斗,朝着房门处蜂群方向一甩,蜂群里冒出一股烟来,灼味扑鼻,尽数灭尽!
洛桑卓嘎这才睁开眼睛,瞪向三金,一双瞳孔由蓝被红:“原来是失传已久的鲁氏厌胜术,这种违反天理的东西就不该容存于世。”
“说到违反天理,你造的杀孽更重!听闻之前北疆有位毒巫用病死的畜牲施以诅咒后,埋到西域的一些水源上游,西域士兵及百姓食用后便出现中毒症状,因此死了不少人,战力大减,才给北疆有趁之机,此事便是你干的吧!”三金从怀里摸出一张画轴,取毛笔沾着墨汁,挂在墙上画了起来。
“你们这群愚蠢的凡人如何懂得神的深意!”洛桑卓嘎不给三金施咒的机会,摇动金铃,只见地底开始翻腾,朝着三金的方向寸寸裂开,仿佛土里有只巨兽正要汹涌而出。
三金作画的速度何其快,以厌胜为术,做法念咒,将画钉在墙上,画上之人正是那洛桑卓嘎。三金指缝间现出几只短针,分别射向画中人的胸、眼、脚、头…
“啊!”洛桑卓嘎只觉得全身上下针扎似的疼,再也坐不住,起身怒吼道:“尊敬的龙神啊,请允许我惩戒天下所有背叛者和恣意妄为者,赐予我力量!”
地下的翻滚越发急促,像是有设么东西在搅动,嘎啦一声巨响,一条头上长角的巨型黑蟒蛇破土而出!
“是龙!龙神!”在远处观望的士兵们眺望着这边的情景,不禁惊呼道。
洛桑卓嘎桀桀笑道:“愚蠢的东西,让你们见识一下龙神的力量!”
“这就是你所有的武器了吧。”三金突然几个跳跃往后,极快的逃离。
“哼。”洛桑卓嘎轻蔑道:“大辰不过如此,只能做个逃兵。”
“开炮。”三金却是逃到一里开外的地方,往上空射出一组信号烟花,然后趴倒在地,双手捂住耳朵。
只听的“砰”的一滔天巨响,一枚枚炮弹如离弦之箭,从四方射向洛桑卓嘎和黑蛇,大地顿时沸腾起来,目标群应声开花,灰尘冲天而上,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好一会,灰尘飘散些,三金才起得身来,炮弹的力量太过强大,把他的耳朵都震出血来,感觉有些头昏耳鸣。
再厉害的神也好,妖也罢,最后只能在陛下的炮弹下化为灰烬。
三金踉跄着脚步,走进洛桑卓嘎和黑蛇的尸体,地上像泼了墨一般焦黑,臭气熏天,原本不可一世的洛桑卓嘎早就被炸得面目全非,只余下几片萨满神服的零碎部件,而那条黑蛇更是尸骨无存。
三金用手帕捡起萨满神帽上的鹿角,高高举起。
“大辰万岁!陛下万岁!!”滔天的欢呼声响起,这枚炮弹炸响的不止是灰烬,还有大辰的国威!北疆的天神使者已死,龙神已死,他们再无庇护,天下是属于大辰的!胜利是属于大辰的!
而此时,塔尔王子正在四夷馆内坐立不安,虽然事情已经吩咐出去,但他心里总有些忐忑,感觉十分不详。
“王子,不好了,大辰派了官兵过来把这里围住了!”一名长随惶恐的跑来通报道。
事情败露了!塔尔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冷汗落了下来。跑?可是又能跑到哪去,父王不会绕过他,萨满不会绕过他,如今大辰更不会放过他!
“你们这群强盗是想干什么?!我们是大辰的贵客!北疆的使臣!”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北疆语和挣扎声。
塔尔的房门被一把踹开,外头的士兵怒目以对,不由分说便拿绳子把屋里的几人紧紧捆了起来。
“王子,王子,您说句话啊!”长随凄然叫道。“萨满会救我们的,单于不会放弃我们的。”
塔尔却如斗败了的公鸡,低垂着头不加反抗。就算他相信萨满和父王的能力,但他出使大辰之时,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枚弃子。但是为了母亲妻子,还有那刚出生的孩子,明知是条死路,他也不得不来。
很快塔尔几人被押送进了皇宫,高高的金銮殿上,永徽帝居高临下的盯着底下的几名罪人,冷冷道:“抬出来。”
士兵抬着一具白布包裹的尸体,在塔尔几人面前往地上一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掀开。”永徽帝看着塔尔道。
塔尔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手,掀开白布的一角,正好对上乌珠死不瞑目凸现出来的眼珠,顿时几人吓得后退几步,急促喘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死得这样惨!
“北疆公主意图刺杀皇后,多行不义终自毙,朕奉北疆为上宾,你们却恩将仇报,挑衅我大辰威信,来人,把他们拉下去。”永徽帝怒道。
“你们不能杀我们,萨满是无敌的,萨满会救我们的!”一名北疆侍从尖声叫道。
“如果你说的是这东西的主人的话。”永徽帝冷笑一声,背后的三金将一块残缺的鹿角丢在他们面前。
只一眼,塔尔他们就都认出来,这鹿角是萨满神帽的装饰物,是萨满的荣耀,就如同皇帝的皇冠,至死都不会随意取下。
“萨满…萨满她…”那些人刷白了面孔,难以置信道。
“塔尔留下,其他人拉下去。”永徽帝没有答话,只是吩咐道。
塔尔面如死灰的跪倒在地,任由其他人惨叫着被拖走。
殿内一片死寂,就在塔尔绝望之际,永徽帝的声音宛如天籁般传来:“此事,你有何辩解,派遣萨满入侵大辰,指示公主刺杀皇后可是你们单于所为?”
塔尔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永徽帝竟然给他机会辩解!他看着永徽帝的神情,并没有带着杀气,莫非他有意放自己一马?!
“我…”塔尔哑声道,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想起了尚在北疆的母亲和妻子儿子,他不能死!可是他也不能出卖北疆!
见他犹豫不决,永徽帝道:“塔尔王子可知晓朕的身世。”
“自然是知道的。”塔尔在大辰这段时间,已经无数次听到这位新帝的身世是那般跌宕起伏,从高高在上的太孙到变成傻子,最后荣登高位,并把前一任皇帝整得万古唾弃,连皇陵都进不了。
能有这样手段的人,哪里是能让他们轻易算计得了的,是他们北疆太过自大,打下西域后被追捧太过,才走了这昏招。
“但是。”永徽帝轻轻一笑,意有所指道:“假如王子以为自己的死,可以换来别人对自己妻儿的关爱,那就实在太天真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朕这般幸运,唯有登上至高之位,才能为所欲为。
塔尔沉默不语,内心却十分挣扎。确实,他的母亲不受单于宠爱,如今他还在,北疆贵族稍微得脸的下人都敢嘲笑她,给她脸看,而妻儿性格柔弱,没有得力的母族,他一死,谁又能去看顾他们。永徽帝当年身份显赫,结果他父母一去,不也是人走茶凉。
“是英雄还是狗熊,向来都是胜者说了算,王子以为呢。”永徽帝淳淳善诱道。
塔尔只觉得心噗通噗通就要跳将出来,他似乎有了一些决断,只要有人给他一点勇气和推动:“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要扶你登上单于之位。”永徽帝道:“如今北疆看着花团锦簇,却是权力分割杂乱,北疆除单于之外,还置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和左右骨都侯,每一个都手握重权,且都是单于子弟。权力会让人上瘾,就朕所了解,如今北疆内部纷争已经开始激化,单于年迈,他底下每一个子弟可都不是吃素的。朕估算,不出三年,北疆定会爆发一场争夺单于王位的内战。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就是你上位之时。”
“陛下想让我做什么?”塔尔这才算真正认识到这位皇帝的雄才大略,他对北疆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得到联想起来的情报。
“塔尔王子可是流有大辰的血液。”永徽帝突然问道。“若他日王子有幸继承单于之位,可愿与大辰交好?”
塔尔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恭敬的五体投地跪拜道:“陛下的恩德塔尔永记在心,我在此以以释迦牟尼的名义起誓,只要我的得以登上单之位,必效忠大辰,在生之年,永不进犯。”
“即如此,那就请王子拿出你的诚意吧。”永徽帝抬抬手,让人将塔尔带了下去。塔尔手中虽无掌权,但好歹是处于北疆贵族的顶层,他对北疆的了解要大大多于他们,所以只要他配合,大辰此战会多出几分胜算。
“陛下是想留塔尔王子为质子?”三金出声问道。
“塔尔在北疆地位尴尬,如今被当成弃子,若说心里无恨是不可能的,所以便要利用这点,策反他,熬炼他,培养他为下一任单于,只要他在位,便可保大辰几十年安宁。”永徽帝心情大好道,又关切问道:“你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陛下放心,臣无大碍。”三金笑道:“臣不过是拖延了些时间,立功的是陛下的神机营,几枚炮弹炸过去,什么都不剩了。”
永徽帝道:“你倒是比朕还先领略了那威力,感觉如何?”
三金跪下道:“由此神威助阵,大辰必胜!”
“好!”永徽帝知三金的性子,是从不会信口开河的。“通知晋国公,一个月后朕要阅兵。”
“属下领命。”
三金正要退下,又听永徽帝叫住他道:“你的身份,皇后已经知道了,今日开始无需伪装,做回你的鲁三金吧。”
三金沉默了一小会,道:“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