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炮灰妻（3）

…

离开山谷附近，路面就不平整起来，本来优哉游哉趴在窗口看风景的晨曦立刻没那么好的兴致了。

坐在一旁的一个仆妇见她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搭话道：“小姐这裙子还是红香姑娘和红露姑娘做的吗？”怎么手艺好像比以前好了许多！衬得这闽小姐都好看了不少。

晨曦点点头，仆妇也不在意她不回话，立刻又把话题扯到别处。

当晨曦正有一搭没一搭听仆妇唠嗑时，谢家正堂内，老夫人和谢家夫妻两个都是惊讶地看着站在厅中的儿子。

“你说什么？”谢父掏了掏耳朵，“一大早把你祖母都叫过来，你就是说跟闵家退婚的事的？”

身姿笔挺一身蓝白色长衫的青年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和闵家小姐不合适。”

“不合适你早怎么不说？”谢父一下子炸了，抬脚就要脱鞋，为了更好地打理家中的生意，他经常跟雇工挑夫们打交道，学了不少粗糙习惯。

要不是旁边的谢母及时拉住，那只已被脱掉的干净的千层底黑布鞋就要砸到谢琢身上了。

谢母说道：“小琢啊，你爹说得对，你若是觉得不合适，当初给你们定亲时，你就该说的啊。咱们家不是没别的办法重谢她们，闵家老夫人也是给你祖母医好了才提的这个要求。人家不是挟恩图报，咱们现在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啊。”

坐在首位的谢老夫人这才开口：“你娘说的对，亲事定下十几年了，晨曦也已经二十岁，你一句不合适就推掉这门婚事，我们不同意。”

当初两家定亲时，谢琢才九岁，但他已经很懂事，和闵家定亲，父母也都是问过他意见的，他很感谢救了祖母的闵老夫人，觉得娶她的孙女是最好的感谢，便答应了。

当时，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现在，他对另一个女子有了好感，他从不为外人所开放的心门也向那个女子打开一条缝隙。

他允许了那个女子的接近，他喜欢和那个女子相处的感觉，因此他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去娶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子。

若非要他娶那个女子，以后的婚姻很有可能是三个人的悲剧。

然而无论心中想了多少，谢琢却知道此事，他理亏，好半天才道：“闵小姐和我并未相处过，想必会同意退婚的，我只是需要爹娘先帮我与她提一声。正式的退婚要求，我会亲自去跟她说。退婚之后，我也会帮她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家。”

“什么只需要我们提一声？”谢父一声吼，还拿在手里的鞋子终是扔到了谢琢身上，“个小兔崽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其他女人了？”

谢琢没有躲，闻言点了点头。

还真是！

啪嗒。另一只千层底鞋也扔到了谢琢身上。

谢父气得不行，见儿子还是那样不躲不闪的，背了手，只穿着袜子就往外走，“要说你自己去说，你爹娘没那个老脸开口。”

谢母摇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老夫人缓缓开口道：“你自小懂事，从不提过份要求，此次开口，想必是极喜欢你的心上人。罢了，这个恶人，祖母做了。”

谢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开口，那想说的又消散在嘴边。

极喜欢和喜欢也没什么差别。

谢琢正如此想，就听门外传来父亲的大嗓门：“啊，是晨曦来了，这汽车就是快，快去屋里坐吧。”

谢老夫人摸着椅子边的拐杖站起身，说道：“闵丫头来了，咱们也去迎迎。”

谢母起身扶住了婆婆，转头，又对一旁的儿子道：“待会儿你表现好点儿，毕竟耽误了人家那么多年。”

谢琢深邃如黑曜石的目中闪过一丝丝儿的愧疚，便跟上了祖母、母亲的步伐。

而外边，晨曦看了眼只穿着一双白袜子的谢父，有些惊讶，却还是及时地屈膝行礼。

微微屈膝时，瘦削的肩背却依旧笔直，看得出来这丫头来之前在礼仪上好好地做过一番功夫。

而这功夫，只怕都是为了讨儿子喜欢，况且小丫头除了刁蛮些，长得好又会逗长辈开心，还真是个好儿媳的人选。

这般想着的谢父，完全忘了之前晨曦来谢家做客时，又爱要东西又爱欺负家里下人的做派，毕竟是已经定下十几年的儿媳妇，谢父算是看着这小姑娘长大的，现下真觉得自家对不起小姑娘。

“快回屋”，谢父压下思绪，又对后面拿着衣服的仆妇道：“快去厨房吩咐，做些闽小姐喜欢吃的。”

接连两个“快”，可见心中之愧疚。

但晨曦颠了一路，根本不想吃东西，忙道不用。

谢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跟这个即将退婚的儿媳妇说什么了，正尴尬时，后面响起了自家夫人的声音：“小曦来了，闵婆婆怎么又没一起来？”

谢父忙如卸大任一般退到一边。

晨曦向前走了两步，见礼：“老夫人，夫人好。”

这两步之间，已足够晨曦看清跟在后面的谢琢，那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连儒家长衫都遮盖不住，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

这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了三世的感觉。

果然你还是“男主”。

直起身子时，晨曦向谢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看到眼前这女子目中灿烂如阳光的笑意，谢琢就觉得刚才看到她那第一眼而顿住的心疯狂地蹦跳起来。

再加上“谢哥哥”三字，顿时把他震得耳边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琢自来冷静，他内心如此慌乱，连一个嗯字都无暇，但这在旁边人看来，却是冷着脸，不爱搭理晨曦的样子。

谢母不着痕迹地瞪了儿子一眼，想跟人退婚还不知道放低姿态，可真是个傻儿子，想着忙上前拉住晨曦：“坐一路车累了吧，先到屋里歇歇，顺便陪老太太说会儿话。”

晨曦答应着，一只手被谢母拉着，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去扶谢老夫人。

见此，谢家三个长辈都在心里暗想，这丫头今儿个如此懂事，看来真是很喜欢臭小子的，要不然往常都不知道讨好他们为何物的晨曦，能有这样好的表现？

长辈们心里一声叹一声的，也没注意到从院子到屋门口这十几米的距离，晨曦回头看了跟在后面的谢琢三四次。

刚才谢夫人跟自己说的是“陪老太太说会儿话”，而谢老爷又对自己特别热情，以前她来这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且谢家长辈都是让她称老夫人祖母的，今日却说这拉开距离的话……

那就是谢琢已经跟长辈们通过气，要和她退婚了？

想到此，跨过门槛时，晨曦又转头瞪了谢琢一眼。

真是越来越倒退了，第二世还对我一见钟情呢，这一世面都没见就要把我给踹了。

转身进门的晨曦完全不知，谢琢被她这一瞪，心里莫名就涌起一股心虚，因心绪的不平，脚下也微微趔趄了一步。

谢琢有些茫然，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不堪之人吗？

早上见到叶凝时，还与她带着情意说话，吃过一顿饭的功夫，见到另一个姑娘，他竟然，竟然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了。

什么对另一个女子打开了心门，什么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以后三人都不会幸福，在此刻竟如旋风过境一般，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心里只剩下三个字：我媳妇。

谢琢不太能接受自己竟是这样一个只在乎表面的肤浅之人，无可讳言，他这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未婚妻长得极美，又是那样高贵，刚才第一眼看见，他甚至有种走过去执起她的手亲吻她手背的冲动。

当目光从她面上离开，落到那修长的脖颈以及下面两个可爱的只露出一点的锁骨时，他更是在一瞬间想到这样白皙如玉的锁骨上被吻下一颗颗红梅时，是何美景。

在门口顿住脚步的谢琢，因为刚才那种可耻的想法更加迈不动步子了。

且今天才发现自己是个极为不堪之人，一直自觉自己很完美的谢琢有些接受不了，更是不想见到那个让自己有此变化的女人。

脚步一转，人就沿着回廊，走东小门，离开了奶奶的院子。

他得先回去清净一下。

谢琢觉得自己刚才那种种想法，皆是因为闵家小姐长得太美之故，需要先找些佛经来念念，等心静了，再好好想一想。

只是心静之后具体要想什么，谢琢也不知道。

晨曦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谢琢进来，就猜这个人不会是和前三世不一样吧，真的没喜欢上她吧。

而谢母和谢老夫人则左一搭右一搭扯了好久，谢老夫人才有些羞惭地对晨曦说：“小曦啊，你瞧我们家小琢这又冷又呆的，让你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我们还真是，真是觉得对不起你啊。”

这话很委婉了，但却是退婚的意思。

晨曦露出慌乱茫然的表情，问道：“老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让我嫁给谢哥哥了。”

成了恶人的谢老夫人干笑，才说出了让晨曦退婚的话。

晨曦眨了眨眼睛，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谢母、谢老夫人更觉得自家欺负人了，惭愧地不行，一面骂自家孩子有眼无珠，一面端茶递糕点地哄晨曦。

好半晌，晨曦才擦了擦泪珠，开口就是柔柔的白莲花做派：“谢哥哥如果要退婚，就请他亲自跟我说吧。”

说罢，拿帕子掩了嘴，就哭着跑了出去。

谢老夫人和谢母对视一眼，各叹一口气。

“话头咱们也开了，接下来就让小琢自己去说服吧。”谢老夫人如此说道。

谢母点了点头，“臭小子可真是出国读书读的，好的不学尽学些见异思迁的坏毛病”，嘟囔着去通知儿子去解决他的婚约了。

谢琢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个人渣，母亲就走了进来，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道：“别躲着了，我们已经把话跟晨曦提了，她也说要退婚你得亲自去说，你过去，好好地跟小姑娘聊一聊。”

谢母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声异响，跟着是面色微红的叶凝从半开着的门外大大方方地进了来。

“伯母，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叶凝不好意思地说道，她手里还握着一本书，“我看到了两首很有意境的新诗，想来分享给谢大哥。”

一看见这个穿着白色洋裙浑身都透着一股温婉、理性气质的女子，昨天初见时还很喜欢她的谢母就想起刚才哭得眼睛红红的晨曦，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对她的不喜。

“这样啊”，谢母点了点头，“那你们谈吧。”

话落便走了。

叶凝侧身站在一旁，姿态十分有礼，等谢母走了，她才转头，看向谢琢，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阿琢，刚才我是不是失礼了，伯母好像有些不喜欢我。”

谢琢见她这亲密姿态，只觉头疼，好像在不知道的时候，他把事情弄成了一团糟。

“我还有事，诗以后再看吧”，谢琢揉了揉一侧额头，如此说道。

若是在别的时候，叶凝一定要缠着他跟她一起看了诗再走，可是他就要去处理以前的订婚，她当然不会阻挠。

想了想，还说道：“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若是闵姑娘有什么苦衷，我也可以宽慰宽慰她。”

一个长在乡下的姑娘，连学堂都没去过，又是二十岁的年纪了，肯定会抓住阿琢不放的，而以阿琢的性子，恐怕应付不了那样一个女人的撒泼耍赖。

“不用了！”

叶凝的想法被谢琢有些烦躁的声音打断了。

叶凝看着谢琢，“我知道我们这样对不起闵姑娘，但我们的爱情是自由的，不应该被家庭束缚……”

“我说，不用了”，谢琢再一次打断叶凝的话。

可能是叶凝的话里把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比喻成家庭给的束缚，谢琢几乎是立刻对叶凝升起了敌意。

叶凝这才发现谢琢的状态有些不对，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谢琢打断了，“你先回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闻言，叶凝心里便是一咯噔，她不敢再说什么，就担心好容易对她温柔起来的男人再变成以前那个样子。

“那我走了”，叶凝说道，“对了，安妮她们听说县里有不少风景名胜，下午都想去逛逛，你得给我们带路啊。”

因谢琢在国外的时间比这些同学都长，他此次回国，以前的来往比较多的几个朋友都去码头接了，又因为叶凝，叶溯流还有叶凝的几个好友都跟着一起来了富阳县。

现在，那些人都在谢家住着。

想到他们，谢琢更烦躁了几分，道：“再说吧。”

叶凝没再说什么，把手里的书卷成桶状，双手握着走了。

“去看情郎的回来啦”。

陈安妮和两个穿着洋装的年轻女子坐在客房外的花圃边作画，见叶凝回来，纷纷打趣。

叶凝笑了笑，却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游廊下的长椅上坐了。

陈安妮自言自语地疑道：“这个真是稀奇，往常见了那谁都高兴得跟喝了蜜一样，今儿个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另两个女孩赵晓晓、林语丹便接话道：“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说的就是这样吧。”

叶凝一向在女同学中都是众星拱月的地位，这不仅跟她父亲在海市举轻若重的地位有关，也跟她有个特别优秀的哥哥有关，她一不开心，她们都会很有眼色地哄她。

但今天，叶凝却没心情理会她们。

三人说了一会儿，也不见叶凝露出笑容，才都知道她是真遇到苦恼的事了。

“怎么了？”陈安妮把画笔递给一旁的女仆，来到长椅边坐下来，“凝凝，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凝摇头，这才开口道：“我觉得，谢大哥对我好像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侧身看着陈安妮，“你说他是不是见到他未婚妻，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陈安妮嗤笑道：“怎么可能，我可是听谢府的下人说了，那位闵小姐，是个很野蛮的人，谢少会可怜她？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啊。”

“我看你就是太患得患失了”，赵晓晓也过来了，“你和谢少的感情都是我们见证过来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就算谢少的未婚妻真是个可怜人，他也不会放弃你选择她啊。”

“对的对的”，也放下了画笔的林语丹带着几分兴奋道，“刚才我听谢家的两个仆妇在小声议论那闵小姐梳的是个什么发髻。发髻啊，你们想想，这不得比咱们的长辈还老古董了，我家就我奶奶还梳发髻，连我娘都卷了发呢。一个老古董女人，谢少怎么可能看得上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叶凝心底的不安消散很多，等女伴们的话让她心里彻底舒服了，才道：“但仔细想想，以她的教育程度，非要抓住谢大哥不放是很可能的，她若耍赖，我有些担心谢大哥应付不来。”

“这有什么”，赵晓晓道：“谢少那边若是谈不妥，我们陪你一起去说服她。”

“她如果有自知之明，就不会纠缠”，陈安妮肯定地说道，“凝凝放心啦。”

可惜晨曦并不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哭着跑到谢家给她特地留的住处时，眼泪已经风干了，洗了一把脸，觉得有些饿，见桌上放着新做的点心，就坐下吃了起来。

吃着时还让这屋里伺候茶水的女仆去冲了一壶茶。

女仆香草是每次晨曦过来都在这边伺候的，尤其受她欺负也尤其看不起她，端茶过来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小声嘟囔：“这是少爷带来的英国上等红茶，咱们富阳县都找不出第二罐来，您喝的时候小心点。”

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这么宝贝的东西，愣是让人送来半罐子。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闵小姐的？”谢琢一走近屋门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心底登时火了，跨进门，冷冷看向那女仆，道：“下去，以后少说几句闲话。”

香草吓得缩着肩膀，挨着门边溜了出去，出来后大松一口气，回头看看，有些疑惑，少爷这怎么像是给闵小姐出头的样子？

晨曦听到谢琢的声音咻的一下就把手里还剩一小半的豆沙馅儿米糕扔到了脚边，低头酝酿一秒钟，再抬头时，眼眶已是红红的，浅茶色的眼珠蒙着一层水光，一下子便击得谢琢心疼不已。

“你”，他的脚步粘在门槛处，又心疼又无奈地憋出三个字来，“别哭了。”

曦曦。他在心里补充道。

晨曦将哭未哭欲泣不泣的表情一顿，怎么回事啊，听起来他的语气还挺温柔的，刚才不是还多看她一眼都不想的样子吗？

“你是来说退婚的事的吗？”摸不清他是怎么回事，晨曦只好继续表演。

谢琢沉默，他到底该怎么说？

依旧退婚？心里着实舍不得，不止舍不得她，更舍不得她掉眼泪。说不退婚，那之前在祖母和父母那里说的话，以及这些年相处颇为亲近的叶凝那儿，又该怎么交代。

谢琢觉得他真是在不自觉中把自己逼进了一个进，进不得，退，退不得的境地的？

沉默片刻，谢琢道：“红茶好喝吗？”

“……？？？”晨曦：你在说什么？

面对她清润透彻的双眸，谢琢莫名尴尬，但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里住得习惯吗？”

“还好”，晨曦说，很感动的样子，“谢哥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很关心我的，也绝不会跟我说什么退婚的事，对不对？”

谢琢看着她，道：“小，小曦，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们两个根本没有相处过。”

谢琢的话匆忙顿住，因为刚才还笑看着他的那个姑娘眼里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水。

“所以，你就是来跟我说退婚之事的？”晨曦哽咽，一半是装出来的，一半是心里真有些涩涩的。

前一刻还是她的爱人，再一睁眼她对他来说就变成了陌生人，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

谢琢有些慌，她眼中晶莹的泪水似乎都滴灼在他心头，令他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