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没错!我不认!!
天色已暗,三娘酒馆里静谧无声。
杜三思睡在床上,鱼儿在水缸里摆尾的声音哗啦啦的,一缕月光温柔地穿过琉璃瓦,清晰地照在她的脸上。
张大虽然被吓走了,可她并没有完全安心,她怕张大反应过来之后又找回来了。
毕竟鬼魂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可以出来吓人,那张大也能去设么寺庙道观找个和尚道士做法“驱散”。
总是这样也不成,必须得想个办法,给他致命一击。不过,万一人根本就不会回来呢?
小怂包总是忍不住心存幻想,抱着一点阿Q精神,希望张大知难而退。
“明天给三个崽子买床褥、打柜子,窗户也要换了可以开合的,无力还要在墙壁上潜入烛台,还得给他们买笔墨纸砚,纸就买草纸好了……”
杜三思碎碎念着,心里的烦闷渐渐平静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赶出张大的时候,她心里明明很满意开心的。
可是一躺在床上,就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会有什么事情?
上天给她穿书一场的机会,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好好当一个路人甲?
她身上的剧情已经走完了啊,她一没系统、二没想着走完剧情回家,在哪儿生活都是一样的,还能有什么重责大任不成?
“怎么可能呢?”
她就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要说不平凡,那个小反派身边还带着个大男主呢,保不齐他才有什么重责大任,毕竟他上次就该死了,而自己误打误撞闹出了笑话,却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变了。
杜三思蹭地坐起来,神色犹豫。
小炮灰的命运真的变了吗?
司马青毕竟还待在段府,虽然上次看他跟小反派看起来很“哥俩好”的感觉,非常破坏人设,但是,但是……
怦、怦、怦。
心跳突然加快了,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提醒她、催促她。
杜长思捂住胸口,有些难受,有些惊异。
不会的,她只是个普通人,重活一世也不过是……不过是为了过普通的日子而已,她就是个胆小鬼,就像在巷子里救人那一次,算上那次,她已经救了小反派两次。
不对不对,还有穿书最开始过来的那天,那被打落的毒酒,掐指一算应该是三次。
三次……
为什么三次被自己碰到?
又每次都被自己碰巧解了局?她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杜三思木然着脸,又躺了回去,努力平复心跳。却直到天快亮时,心脏所在的地方才终于恢复正常,人也慢慢睡了过去。
她就是个普通人。
没有什么使命和任务,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
顶着黑眼圈,杜三思终于醒了。
此刻外头叫卖的货郎都已经离开,时间有些晚,但因为昨天晚上的事,酒馆没开门,左右的人也不觉得奇怪。
多半是店里的东西被那张大砸坏了,他们想,真是可怜,这才开业几天啊,就惹来这么个糟心亲戚。
杜三思昏昏沉沉地走出去,才下了楼梯就被亓官抱住手,“老板娘老板娘!我们现在出去吗?”
杜三思一看,王勾和周旦旦居然都起来了,酒馆也被打扫好了,三个人还都穿了新衣裳、新鞋子,眼睛里闪着星星一样,布灵布灵的。
他们让杜三思想起了自己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算了,不想了,先给他们把睡的地方收拾出来!
“先别忙,”杜三思一捋袖子,“先把你们活计房里的旧东西都搬出来扔了,姐姐给你们买新的!”
姐姐?
杜三思没等三个人反应,就扯了块布蒙住鼻子,“拿扫把过来!”
可惜不是水泥地,这要是水泥……咦?
水泥?
杜三思脑中划过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周旦旦一声小心翼翼的探问吸引了注意力,“老帮娘……那,那我们可以喊你姐姐吗?”
杜三思回神,见三人涨红了脸,忐忑不安地捏着新衣服。
他们因为冒险僭越而感到惊恐、又因为怀揣野望而变得瑟缩。
他们才十一二岁。
自己十五,快十六了。
当姐姐也没什么,反正大家都是孤儿。
“嗯,叫吧。”杜三思眨眼轻笑,“反正我们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今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了你们。”
三人顿时眼圈都红了,只有像他们这样,经历过乞讨、拐卖、殴打的人才知道,有一个愿意对自己好的亲人是多么重要。
“姐姐!”
“嗯。”
“姐姐!”
“听见了。”
“姐姐!!”
“……快去拿扫把!”
张大睡过的东西杜三思看都不想看一眼,索性让他们连着床板都给抬了出去,屋里头的土地盘杜三思看过一眼,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在思考水泥的做法了。
反正她还当过两个月的水泥工,就是不知道带着粘土的石灰石哪里有,估计过几天还得出趟城。
杜三思笑嘻嘻的,带着三个孩子先去了一家川饭店吃饭。
《东京梦华录》有载:更有川饭店,择优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淘剪燠肉、杂煎事件、生熟烧饭。更有南食店……又有瓢羹店……百端呼索。
临安的饭店与酒楼一样数不胜数,有的酒馆历史悠久,昼夜不息,开门竟有千余人在内,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杜三思很低调,带着三个孩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吃面和肉饼,艳羡地看着对面的大酒楼,又生不出丝毫的嫉妒来。
她知道自己的本事,现在的她,可没这个自信能够开出这么大的酒楼来。
“姐姐,”王勾老实巴交地问,“顷刻泥补墙壁,恐怕要去桥市街巷口寻木竹匠人,听说那材料有竹子和石板、木料,咱们要用什么啊?”
周旦旦敲他脑袋,警告道:“笨!咱们那屋子能用什么好的,地面平一平就是,当然用木的了!”
“是该用木的,”杜三思夹了块肉给他们,低声道,“不过要用耐潮的好木,不然冬天到了,你们怕是要冷死。再在墙角砌一个壁炉,嗯……床嘛,就堆成炕,下面可以添柴烧火的,睡着也不怕凉。”
亓官有些不安,“只怕那泥瓦匠人要敲竹杠呢。”
杜三思摸了摸自己揣着的银子,不多,但应该够用了,遂咬牙一笑,“没关系,等会我们还得买棉被,快入冬了,也该添件冬衣不是?”
至于钱……总是会赚回来的嘛!
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孩子啊!
杜三思面不改色,外头人来人往,防火楼的小吏跑得飞快,不知道哪户人家又走了水,杜三思看着西晋版“消防员”,暗暗叹道:“其实古代也挺好混的。”
就这样,四人一个下午都耗费在了找木匠、填泥墙、补家具上,等一切都忙过了。时间不多,加班加点地弄完了,天都快黑了。
“多谢老师傅,这是你们的工酬,”杜三思见泥瓦匠人年纪不小,有多给了一两银子,“天已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亓官,去厨房拿些牛肉过来。”
泥瓦匠人受宠若惊,还挺不好意思,“这……这多浪费,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虽是这样说,但他的手却将银子握得很紧。
杜三思从前一个人孤苦伶仃,挣钱还回哺孤儿院,很有几分怜贫惜弱的心思,没有戳穿。
但泥瓦匠人收了牛肉后又给她拜了一拜,小心翼翼道:“好东家,小老儿想问问,您那……炕的做法,俺师徒两个能不能……”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熟悉,杜三思暗笑点头,“三娘是卖酒的,也不干那铺瓦修房的事,您若用得上这个法子,便用就是。”
老人家喜不自禁,“甚好甚好!好东家善心,以后有什么活计,也请不要忘了小老儿!”
打发了两个师徒,杜三娘回头看去,地上还放着一个小箱子,而那三个孩子已经钻进了焕然一新的活计房里撒欢。
她忍俊不禁,将箱子拿进去,“这里头都是笔墨纸砚,书桌明儿送过来,你们自己拜访好。床褥都是新的,今天自己去卫生间全身上下洗过一遍才准上床,知道了吗?”
“知道了姐姐!”亓官叫得尤其大声,抱着自己的墨绿色新枕头小脸通红。
杜三思将箱子放下,知道他们三个一时半会也安静不下来,自顾自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谁知就在这时,酒馆的门突然被啪啪啪地敲响。
段仆嘶哑的声音在外响起,还带着哭腔,“三娘子!三娘子救命啊!你快救救我家少爷吧!他、他快死了啊……”
……
“我没错!”
段家祠堂,风声啸急。
昏沉天色笼罩临安,灯笼如眼照亮青石板铺就的前路,张庆在门口来回走动,神情焦灼,几次想要推门进去,却都被人挡了回来。
“不能打了,”虽只教过两日,但到底也算是自己的弟子,张庆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打下去,人就真的要死了!”
张辉叹道:“这小衙内明明只要认个错就好,为什么就是不肯松口呢?”
张庆冷哼,“松什么口?你看他练武的时候被我打了好几拳,可有叫过一声痛?比咱们军伍里那些兄弟都要硬气!”
“其实他也没有做错什么,”张辉神色古怪,“就是……咳,就是应该背着人点。”
啪!
又是一鞭子。
张庆听着都头皮发麻,可受刑的人却依旧死鸭子嘴硬,“我没错!!”
“这混小子!”张庆气得跺脚。
张辉见他又要来回走动,忍不住出声,“你别急了,真正急的在里头坐着呢。你方才没瞧见?那知府大人魂都快被抽没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长叹。
祠堂内,灯火通明。
寒剑手有些发麻,“公子,还要继续吗?”
段久浑身发凉,看着天井里的儿子满头冷汗、半身鲜血,双脚几乎发软,“不能继续了!”
“世伯,”董青冰冷的声音无情如刀,“世伯身为府尹,当更明白知法犯法是何罪过。”
“可是,可是他还小,”段久声音嘶哑,“以后再教他,不行吗?”
董青平静地睨了他一眼,“他已经十七,不小了。”
段久面如死灰,“再打下去,他会死的。是我教子无方,养不教,父之过,是我……”
是我要他纨绔。
是我让他狷狂。
都是我!
来打我啊!!
段久牙齿打颤,几欲落泪。
董青叹了口气,看向院中。
少年抱着手臂,先一匹受伤的孤狼,躬起的脊背上已经受了三十儿鞭。在这三十二鞭子前,他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
“无规矩不成方圆,”董青神色复杂,少年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来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去,柔而沉的绸缎白衣迭出涟漪般的纹路,轻声道,“……三郎,乖一点,认错,不要逼我。”
段三郎吸着凉气冷笑,像一匹永远不知道疲倦和认败的狼,漂亮犀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狠狠咬牙。
“你凭什么管我?你、咳,是我什么人?”
董青危险地眯起眼,清明的眸子里肃冷阴沉,忽然捏住他的下颌,“三郎……凭枉顾律法这一条,我就该杀了你。给你一个机会认错,你要珍惜,不要忤逆。”
小狼崽子红着眼,眼神倔强不屈,“我说了我没错!我没错!我不认!!”
董青简直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站起身,只能下令。
“继续,不打到他认错,不准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