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各家头痛
()这件事搅得程家好一阵子鸡飞狗跳。那天程填回来还没喘顺气,陈氏就抽抽搭搭地哭诉了一大通,话里尽是母子三人怎么怎么委屈,对方怎么怎么嚣张的意思。
程填火气大盛。他知道妻子讲话会夸张,三人怎么怎么被欺负他不相信,毕竟自己妻子儿女可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且对方也只是个妇道人家,还是在别人家门口,即使动手也多有顾忌。但是他不能容忍葛家这么挫的做法,当年换地的事情,几乎整个七汀村都知道,契书还在匣子没捂热呢,他媳妇脑子是不是被铜臭熏坏了,明显不占道理的事也敢这么大张旗鼓?
他哪里想到,葛大家媳妇本来也没这么蠢,她上门打算先试探试探,哪里知道就被他媳妇给刺激地先揭竿了。怪只怪,妇女沉不住气。
戌时将到,出门将近一个多时辰的程填夫妇还没回来。程小青踮脚像远处望了望,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得回到屋子去。程贤跟着姐姐进进出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姐,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饿死了…..”
程小青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等消息,到现在还没吃饭,她自己倒是没感觉。就是可怜了弟弟。她歉意地对着程贤笑笑:“我们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不得不说,陈氏还是蛮细心的,没忘记在家的姐弟俩。只见厨房两个灶眼,一边闷着饭,另一边用锅盖盖着,里头三碗菜,腐竹、丝瓜和西葫芦,还有些微的热气。二人打了饭,端了菜,默默地吃着。
“青姐儿贤哥儿,在家不在?”门外传来敲门声,老人家的声音有点含糊。
程小青还没反应过来,程贤已经跑过去打开了门,叫了声“阿婆”,随之进来一个老太太,正是二人的祖母章氏。只见她头发大部分银白,在脑后鬏成个小髻,拿了网纱笼住。身上是暗青色粗布短衣,几个盘扣斜线排布。脸型稍显宽阔,布满老人斑,浑浊的眼睛,嘴巴和鼻子都很大,牙齿大多还在,只是黄得厉害。精神看上去很好。她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有两处,一个是很严重的驼背,像是生生压弯的竹子,前胸含着后背却隆起好大一块;另一处就是右手,只有一个大拇指,其他四指在根部齐齐断掉,只剩下一只完整的手掌。程小青小时候一度很害怕这断手,觉得很丑又吓人,那段时间都不敢去祖母的屋子。
程贤坐回去继续吃饭,程小青赶紧端凳子,扶了章氏坐下,问道:“阿婆可吃过了?”
“今天吃你二伯家,早吃过了。你坐下,”章氏看着她坐了,问道:“我听说葛大家的来闹了,你爹娘现在可是去了村长家,去之前说了什么没?”
程小青点点头,又摇摇头,直接回答第三个问题:“爹娘先是去了大伯家,叫上了大伯二伯三伯还有大哥一起去,后来大伯娘也跟着去了。在家的时候没说什么,进了大伯家两刻钟后才出来的,应该是和他们商量好了。”
章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着桌上的饭菜,“这些事小孩子别跟着操什么心了,看你们弄到现在才吃饭。”
程小青点头应是。再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着他俩饭也吃完了,程填夫妇还是没回来,章氏起身说要去老二家问问,起身要走。毕竟天黑,程小青不放心,就扶了她慢慢走过去。章氏的手干瘦干瘦,青筋条条暴露很明显,上面布满了老茧,都是劳作的成果——即使到了现在,章氏也从不停下手,自己种菜自己做家务,针线则是因为老眼昏花而做不得。
章氏年轻的时候很高,即使现在驼了背,也和程小青差不多高。她搭着程小青的手臂,放慢脚步,嘴里唠唠叨叨不停:“那葛大家的小娼妇比个破落户还不如,每日里就知道瞎嚷嚷,看谁家发达都眼红,自己偏又没本事,平日里也不照顾婆母,可怜的葛家老婆子还要被她嫌弃使唤,这样的女人娶回来家里能安静才怪了…..”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自己说,程小青只得间断嗯两句。
一直到姐弟两个上床睡了,一伙人才匆匆回来。哄哄嚷嚷的声音听着有气愤还有兴奋,持续了一阵才消散。程小青也没有起来,顾自睡着,这种事毕竟不是小孩子能管的。她要是起来估计才会遭程填的骂:“明天不用上学堂么?还不睡?”
家里发生的这事情,对姐弟俩的上学并不造成影响,正常上课正常放课,路上遇见了人问,俩人一律一问三不知,那些人也就没了兴致。
只是另一个当事人,葛家的孩子就不同了。早上刚到学校,诧异地发现大家都像刚认识自己一样,眼睛盯着死不放;平时空空的书桌边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墨锭和墨池也知不道上了那里去;本来就不多的伙伴,也不和自己一起玩了……
终于忍到放学,小葛余丰低着头默默走在最后头,再次听到前面的同学嘲笑自己贪婪鬼红眼病时,小葛扒开人群抑制不住泪奔了——第二天第三天,小葛旷课了。
程小青彻底感慨舆论的力量,连小孩子都不能幸免。那些家长,讲闲话扒墙角完全不避着孩子,直接导致那些人在学堂上的表现异常。大家都知道了小葛的爹娘,眼红别人、讹别人,不是好东西!爹娘贪心不要紧,只是委屈了孩子啊……
还有一个人的委屈不比小葛少——七汀村的村长,忠叔。
忠叔为人厚诚,素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六十岁的身板儿还很康健。他家算得小康,独生儿子在临杞县城任职七品主簿,娶得是读书人家的闺女;女儿嫁的是当地富商。二老在这乡村养鸡种菜,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忠叔担任村长以来,自认一直公平公正——虽然村里一直没什么事务可以处理。
但现在他萌生了退位让贤的想法……
两家人都不是什么省事的,尤其是两个媳妇,忠叔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不了她俩的作态。那天晚上,一个呼天抢地一个喊打喊杀,声音撕厉,动作粗野,好不容易才被双方男人镇住。
双方都来了大批人马,哪怕一个说一句,唾沫星子都能劈头盖脸地洒,更何况他们都觉得自己有理,呼啦啦说个不停。忠叔调停了半天,无果,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气。直到一个个骂得口干舌燥,场面终于安静下来,老村长才有了用武之地。
事情搅了半天才清楚,原来程家在西头的地,果然没有葛家在河边的地肥、用水方便,以前两家签契的时候,考虑着同村的情意,也没想这么许多,十七分的地换了十七分。而现在收上来的庄稼远不如往年,又听说程家把地给卖了高价,葛家不高兴了。
“都是庄稼人,出产多少端看自己的本事,我们也不会眼红河头的收成,”葛大慢条斯理,缓缓道来,“去年秋,两块地的收成就有了差距,不过看在程家对地也算殷勤的份上,我们就不计较了;可现在他说卖就卖了,少不得我们要出来说句话,那块地在七汀村也算的上好的,就这样卖给别人造房子,葛家不能坐视不理。”
听葛大诚恳的语气,忠伯多少也明白这种感情。种地的人里头总有些重情的,对自己多年培育着的地,就跟对儿子似的,产出多了就跟儿子出息了一样,哪能眼睁睁看着一块好地就这么给毁了。
葛大家媳妇跳出来,吼吼着:“可不是!这地要是你们自己种就罢了,卖了银子,别想着独吞!”这市侩女人可不管什么对地的珍惜,在她眼里,银子才是王道。看看大家对丈夫说得话颇有些赞同,立马就崩不住了。
葛大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讷讷退后。
程填有些理解,讲话也就客气许多:“我也曾种过这么些年的地,你们说得我都明白,其实我也心疼,只是这唐家要买….”可能意识到这么说,有点责怪唐家仗势欺人的意思,赶紧改口:“贾管事亲自上门拜托了,这么多年的村人情分…..再说,唐家庄子在我们村可做了不少好事,那年大旱,种下去的种都干死了,也是唐家庄子里的人后来贷给了新种,大家才勉强渡过的….”意思是——大家难道要忘恩负义么?
看大家听完程填的话,面上都带着赞同之色,葛大家媳妇害怕形式一边倒,又不甘寂寞蹦出来:“休想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我们可没说要得罪唐家;既然你们地已经卖了,契书也签了,就把到手的钱拿一半出来,我们就不说什么!”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瞪大眼瞧着她。程家这边的人是对她的狮子大开口不可置信;葛家人则是埋怨她太草率就把目的暴露了,失了先机;忠叔从她身上看到了事情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