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两全之法
为平息灾区暴动,宁帝紧急下召,撤去宁昭监运使一职,令其带着相关人等回京受审。
就在宁昭起身回京时,太子请求前往灾区巡视,以安抚民心。帝心甚慰,当即调集禁卫军,令右卫将军田国征亲自领军护送。
宁帝心烦意乱,前往潘淑妃的玉林宫散心。潘淑妃奉上一杯清茶,又随手点燃一旁的香炉,淡淡的清香袅袅飘散开来。宁帝喝了几口茶,觉得十分清爽,便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什么茶?”
“安神茶,用松柏的嫩芽所制。”
“那这又是什么香?”
“安神香,是用松柏的嫩枝制成的。臣妾见主上为国事忧心伤神,便特意令人制了这些,本想送去给主上试一试,不想今日主上亲自来了。”
宁帝一阵感动,握着潘淑妃的手道:“还是你体谅孤。最近诸事繁忙,有些时日没来看你了。”
潘淑妃露出温婉的笑意,“主上忙于国事,臣妾也帮不上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宁帝点了点头,轻轻揽过她的肩膀。
“国家大事,臣妾本不该多言,不过凌王既是臣子,也是皇子。说来,这也算家事。凌王虽自幼离京,但脾气性子臣妾还是了解一二的。凌王性冷寡言,看似沉着,可毕竟年轻,少年人嘛,多少有些意气风发,冲动莽撞。”
“爱妃所言极是,凌王还是个倔脾气,孤想为他指婚李府之女,他却几次三番地拒绝。”
潘淑妃闻言,不禁笑了笑。
宁帝黑脸道:“爱妃,孤都快气死了,你为何还笑?”
潘淑妃好笑道:“主上棒打鸳鸯,换作是我,我也不愿。”
“你是说,凌王他心里有人了?”
“流言早就传开了,主上没听说吗?”
宁帝皱眉道:“都是些乱嚼舌根捕风捉影的事,孤岂会知道。”
潘淑妃敛起笑容,严肃道:“主上,此事并非捕风捉影,否则凌王为何要拒婚?那李家千金,无论是出身样貌还是才气,样样都是凌王妃的绝佳人选,凌王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佳人。”
“爱妃所言极是,不知那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潘淑妃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是秦太医的女儿。”
“伊妹?”宁帝大吃一惊,凌王贵为皇子,怎会看上一个医家女?这可不行,万万不行!且不说历朝历代,还没听说哪个王妃是出身寻常医女的,倘若真的顺了凌王的意,那李家会怎么想?世家女居然不比医家女,这不是硬生生打李家的脸吗?
却听潘淑妃继续道:“主上可还记得,凌王殿下曾在东宫跳河救下一名女子?”
“嗯,倒是听说过。”宁帝刚刚点头,转瞬便明白过来,惊问道:“难道就是伊妹?”
“是,正是伊妹,想来二人便是那时一见钟情的。听说,淑媛妹妹很是喜欢伊妹,还特意为她做了四季的衣裳呢。”
宁帝的脸上露出不悦来,“你是说,淑媛明明知道凌王的心思,却放任纵容不加劝阻?”
“可怜天下父母心,想来淑媛妹妹也是爱子心切。”
“胡闹!身为凌王的母妃,如此不懂分寸!他这不是爱凌王,是在害凌王!是在毁凌王的前程!”
“主上息怒,身体要紧,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潘淑妃好一阵温言相劝,这才渐渐平息宁帝的怒气。
但是,晚些时候,宁帝还是压抑不住怒火,怒气冲冲地前往潇湘阁兴师问罪。
“你为何不与孤说?那些风言风语,你就任由他们传开?凌王他是皇子,不是寻常人家的阿猫阿狗,任人指评!你明明知道凌王的心思,明明知道孤有意与李家联姻,你为何不劝阻他?”
萧淑媛愣在当场,无力地解释道:“主上,昭儿的脾性倔强,如何肯听他人言?”
宁帝哑口无言,凌王那脾气,都敢和他顶嘴,还怕他母妃吗?
“那你也该告诉孤凌王的心思。”
萧淑媛跪下道:“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一直在为此事烦忧,不知如何向主上开口,怕主上雷霆震怒,父子之间又闹得不快。”
“妇人之见!这事能瞒得住?那些风言风语迟早会传到孤这里!再说,你想过后果吗?堂堂皇子拒绝赐婚,竟是因为一个医女,李家会怎么想?东宫会怎么想?亏得这次凌王闯的祸,还是太子出面摆平!李家是世族大家,李家之女知书达礼,谦恭温顺,对凌王今后大有裨益!你身为他的母妃,怎能任由他的性子胡闹?”
“是,臣妾知错了。”萧淑媛面白如纸,眼眶湿润,跪在那里微微颤抖着。
宁帝叹了一声,扶起她道:“好在还不算晚,还有办法解决。”
萧淑媛一听,神色惊恐地问道:“主上作何打算?秦太医是世间难得的医才,伊妹也是个乖巧可人的孩子,主上……”
宁帝皱眉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可是昭儿他……”
宁帝摸着胡子,喃喃道:“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成全他吧。”
秦伊窝在被子里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几日她一直伤寒卧榻,未踏出房门半步。
看着头顶的绣花幔帐,眼神却空洞茫然。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她暂时也不想让人知道。似乎只要不公开承认自己的身世,她就还是秦伊,就不必去面对那些如噩梦般的过往,而她与子钰就没有真正缘断。
但是,她又深感自责愧疚,不仅是因为哑伯之死,更因为她竟逃避自己身为谭家之女的身份与命运。这让她羞愧难当,甚至对自己心生厌恶与唾弃!
听说凌王还是出事了,她拼尽全力,哑伯更是因此丢了性命,也没能帮助凌王,没能阻止事态发展。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有些事即便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结局。结局,一早就注定。就像她和子钰,早在十一年前就是仇人!
就这样吧,等到揭开最后一层纱幔,等到燃尽最后一丝希望,那无尽的黑暗终会到来。在此之前,就让她自私任性地享受那最后一点温暖的遐想吧。
幽幽的叹息逸出苍白的唇瓣,两行清亮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就在秦伊所居的院门外,一个倩影正要莲步而入。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霏茉?”
霏茉停步转身,行礼道:“师叔,听说师妹身子不适,也不知如何了,我来瞧瞧。”
秦越的脸色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伊妹染了风寒,这个时辰应该服了药,正睡着。你就不要进去了,怕过给你。过几日,待她风寒退去,就可以去学堂了。”
霏茉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门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秦越的逐客令如此明显,她也只好告辞离去了。
几日后,宁昭快马回京,向宁帝详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宁帝疑惑地问道。他知道以宁昭的脾气,不会为了脱罪而随意编谎,宁昭既然这么说,那看来是发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知道是谁?”
宁昭却不回答,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道:“此次事故,是儿臣一人之过,与其他将士无关,儿臣愿承担所有罪责!”
宁帝没好气地看着他道:“此事背后有没有阴谋,孤自会派人去查。至于惩处,朝廷自有法度,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说到这里,宁帝欲言又止,再说下去,只怕父子二人又得吵起来,于是说道:“去看看你母妃吧,她很担心你。”
宁昭告礼退出,来到潇湘阁。萧淑媛担忧地问他宁帝打算如何治罪。
宁昭道:“暂停一切职务,听候朝臣商议结果。”
萧淑媛重重叹了一声,深宫中的女子,除了唉声叹气,还能做些什么呢?她的一生充满了不由自主和无可奈何。作为一个母亲,她倒是希望儿子能够不被困在皇权之下,娶自己心仪的女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她也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昭儿,身在皇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些事是必须做出让步的。”
宁昭心里一震,诧异地望着萧淑媛,他印象中一直温婉乐观的母妃从未露出如此沮丧的神色。
“母妃这是怎么了?是儿子不好,让母妃担忧了。”
萧淑媛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将湿润硬生生逼了回去,微笑道:“你是个正直仁义的孩子,是母妃的好儿子。母妃知道,你有志向,比其他皇子更有能力,更加出色。这一点,你父王也已经意识到,所以你父王对你寄予了厚望。可是昭儿,你若想有所成,就不能被其他事情束缚手脚!”
宁昭抬起头,疑惑道:“母妃究竟想说什么?”
萧淑媛道:“你父王有意将李家之女与伊妹一同赐婚于你。”
宁昭讶然,未及开口,又听萧淑媛继续道:“这是眼下唯一两全的办法。不过,李可歆毕竟出身世家,所以她必须是王妃,但除了王妃的头衔之外,私下里她与伊妹不分上下。”
宁昭诧异莫名,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母妃,姻缘婚姻,并非儿子如今所想,儿子尚有未完之事,哪有心思为此事分神?”
萧淑媛道:“你对伊妹当真没动心思?那为何要母妃为她制备衣裙?昭儿,无情枉少年,你的心思母妃是明白的。你只要接受赐婚就好,剩下的事情母妃会为你打点,你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李家千金,哎,你就顺了你父王的意吧。”
宁昭见萧淑媛将话已挑明,也只好实言相告:“母妃也知道那李家与太子的关系,儿臣不愿被太子操控,不愿成为第二个唯唯诺诺的彦王。”
萧淑媛点了点头,对这一点倒是十分认同,“看来我儿心里明白。你父王为你赐婚李家,其实是想拉近你与太子的关系,好让你日后尽心辅佐太子。众皇子中,只有你独擅武,必得对你有所牵制,你父王才能安心。慕王的前车之鉴,你明白吗?”
宁昭默然半晌,重重地点头道:“儿子明白,母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