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寿宴惊变
乐声悠悠扬起,一队舞姬鱼贯而入。秦伊望着晏晏笑谈的众人,竟觉得有些不大真实,这寿宴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各怀心思。她爹常说深宅大院是非多,这么看来一点不假。
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干呢?今朝有肉今朝欢,莫待明朝没肉吃,先吃饱再说!这么一想,索性直接上手抓起一只鸡腿,藏到幕篱里大快朵颐起来,一边感慨这相府的伙食就是不一般,寻常人家就是过节也没有这么丰富的菜肴!
这几年,他们父女俩走南闯北,跋山涉水,时常有挨饿受冻的时候,但她从不抱怨,因为只要与她爹在一起,心里总是踏实的。但如今,看着何府的富丽生活,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她的要求不高,如果他们能有一处土坯瓦房,带个小院儿,屋前一片池塘,屋后一片菜地,半年时间外出游历行医,半年时间居家安定度日,那日子该有多惬意啊。一时想得兴奋,随手将鸡骨头从纱幕间扔了出来,只听“咚”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子钰和子灏兄弟俩着实吓了一跳,一时怔愣地望着那从天而降的鸡骨头。忽然间,又见一只沾满油渍的手从白色的幕篱中伸了出来,飞快地抓起一只鸡腿,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二人这才恍然大悟,相视一笑。
秦伊心里却想着,也不知这酥骨鸡是如何做法,肉质嫩滑,骨脆酥香,唇齿间回味无限。正啃得带劲儿,忽听“啊”的一声惨叫,下一瞬,又听“轰”的一声,伴着叮叮咣咣一阵碎响。
乐声戛然而止,满座皆惊。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慕王的席位已是桌翻碟碎,一片狼藉,刘巍正护着慕王惊慌后退,而慕王正痛苦地用右手捂着左胸,鲜红的血色顺着指缝流淌而出。就在他们的前方,场地的正中,一个家仆打扮的刺客正手持匕首,那匕首上鲜血赫然,如同那刺客血红的双目,弥漫着腾腾的杀气。
太子的随身侍卫早已拔刀跳出,将太子护在了身后。子钰也拉着秦伊与子灏退后了几步,尹风则紧紧护卫在三人身侧。
何老尚书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何府刺杀慕王!来人!给我活捉了他!”
话音刚落,却听刺客大呼一声“奸贼,拿命来!”只见那刺客身影一晃,如一只迅捷的猎鹰,瞬间便扑到了慕王面前!那血染的匕首寒光一闪,带着凌厉的破空之风,直奔慕王的心脏位置,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慕王与刘巍一时不及反应,愣在当场。这一刀下去,直插心脏,必是当场毙命,气绝身亡!
“父亲小心!”
斜刺里一只飞盘袭过,宁翼坤及时出手,虽被那刺客避了开来,但也延缓了些许攻势。慕王趁机一个闪身,堪堪避开那当胸一刺。尹风趁机飞身扑上,刺客转身应对,但只拆得几招,刺客便一拳击在尹风胸前,力道之大,竟将尹风震得飞了起来,狠狠地砸落在一旁的桌子上。顿时,桌裂碗碎,尹风喷出一口血来,被秦伊和子钰扶到一旁,秦伊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粒跌打药丸,当即喂他吞了下去。
刺客解决了尹风,立即调转刀向,向慕王逼了过去。宁翼坤见刺客咬紧父亲不放,便合身扑了上来,不过两招,就被刺客一脚踹飞,跌落在太子的席位前。他捂着胸口,爬将不起,回头向太子看了看,以眼神恳求太子出手相救。太子却冷哼了一声,状若未见,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战局。只见那刺客紧紧相逼,慕王却是勉力应对。
这时,尚书府的护院和慕王的侍卫匆匆赶到,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其实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只是那刺客身手迅捷,短短瞬间便伤了慕王、尹风与宁翼坤三人。不等侍卫们奔至场中,刺客又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在慕王的左肩划出一道血口,再要持刀刺去时,却被一柄长刀拦了下来。
那手持长刀的侍卫统领,黑髯虬须,目似牛瞳,一身铠甲银银闪亮。他一手扶着慕王,急声道:“于烈来迟,大王如何?”
“死不了!”慕王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眼中带着凶残之色,“不要杀他,留活口,我倒要看看他幕后指使究竟是何人!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于烈大喝一声“好”,长刀一抖,向刺客冲去。这时,宁翼坤已被人扶了起来,见父亲得救,松了口气,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子。太子继续恍若未见,只是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的神色。
那于烈身形高大威猛,又占兵器之利,但那刺客身形如魅,招数灵巧,两人缠斗了一会儿,竟难分上下。
只听于烈喝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刺客厉声回道:“冤魂亡灵,来向奸贼索命!”
慕王盯着那刺客手中的匕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是叛党余孽!”
刺客一听“叛党余孽”四个字,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只见他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激动地吼道:“奸贼,你陷害忠良,连妇孺都不放过!今日,我誓要取你狗命!”此时,那刺客被仇恨所扰,冲动之下理智丧失,只想拼着一命也要杀了慕王,一时不再顾及于烈,竟直奔慕王而去。
然而,未等他接近慕王,斜刺里却被长刀偷袭而来,匆忙分神避开,急急后退,尚未站稳脚跟,一阵厉风便迎面扫来,避之不及,只觉胸前一阵撕裂般的巨痛,全身为之痉挛,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于烈见他倒下,得意地大笑两声,“哈哈,我这招一扫千军,还没几人配得上用场!今日能伤在我的刀下,也算是你的福气!”说罢,令侍卫上前捉拿。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刚要触及刺客,忽听阵阵破空之音,侍卫们随之发出阵阵惨呼,纷纷抱头倒地。
众人一看,只见地上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瓦片,也不知是谁竟以瓦片掷击侍卫,而且手法极准力道极狠!怔愣间,又听上空一阵脚踏瓦片之声,便纷纷抬头看去,只见月色之下,清辉堂的屋顶上两个黑影飞奔直下,翻身一跃,正好落在那刺客身旁,一左一右地将那刺客搀扶起来。那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瞠目结舌。
于烈大喝一声,“还有同党?好!今日一个也别想走!”说着,提了刀奋身扑来。
黑衣蒙面人立时警觉,右侧那人刀花一挽,迎了上去。那钢刀在他手中,宛如一条银链,只见银光闪动,黑影飘忽,方拆数招,就听一声哀呼,于烈长刀落地,捂着血淋淋的手腕急急后退。众人大惊,这于烈乃是慕王麾下一员猛将,大宁数一数二的高手,短短数招,就被这黑衣人挑了手筋,足见其身手之高绝。
侍卫们见首领被伤,便一齐攻向那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几个转身,一阵眼花缭乱间,侍卫们便纷纷倒地,哀呼连连。一时间,黑衣人并那刺客三人站立场中,竟无人能近其身。
慕王见爱将被残,心中大怒,厉声喝道:“弓箭准备!”他今日为示友好,未让侍卫们入场,更没想着预先备着弓箭,因此他吩咐准备弓箭是对何老尚书说的。
何老尚书正惶恐不安,慕王已伤,若是太子再有闪失,他何府万死莫辞,于是急忙令人准备弓箭。霎时,只见护院们动作划一,一齐从背上取下弓箭,看这架势分明是早有防备。
那武功奇高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便先发夺人,飞身扑向一旁的慕王父子。不想,却被几个侍卫奋力挡开,又见他一个转身闪跃,来到子钰面前。尹风忍着疼痛,挥拳格挡。黑衣人无心恋战,伸手一抓,将愣在一旁的秦伊擒在了手中。
待秦伊反应过来时,已被人擒到场中,冰冷的钢刀架在颈间,刀上的鲜血正沿着锋刃缓缓流淌,赫赫猩红尤为刺目。秦伊心生寒意,微微颤抖着,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是那样地急促慌乱。
众人面面相觑,那被擒的女子既然与宁翼坤及何府二位公子同席,想来必是出身不凡,一时不敢妄动。何老尚书却暗自纳闷,这不是子灏的朋友吗?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正想着,忽听慕王问他这女子是谁,也没多想,随口道:“是小孙子灏的一位朋友。”
“朋友?”
慕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何老尚书心头一震,坏了,就因为自己那句话,这女子怕是要小命不保了。他无意伤及无辜,但如此情形下却难以保全,正为难间,忽见子钰向他冲了过来,口中嚷着“大父小心!”
那左侧的黑衣人原本一直搀扶着刺客,此时一听是何老尚书的孙儿,顺手一抓,便将子钰也擒在了手中。两个黑衣人,一人擒着秦伊,一人擒着子钰,将刺客夹在中间,五个人就这样立在场中,牵引着所有人的注视。
“有话好说,莫伤我孙儿!”何老尚书急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生怕慕王毫不顾及子钰的性命下令放箭。
那擒着秦伊的黑衣人沉声道:“让出一条道,放我们走!”
擒着子钰的黑衣人,虽一直未开口说话,却将刀锋逼近子钰的颈间。只见子钰皱着眉头,急促喘息,看样子似乎心疾又要发作。何老尚书无奈,只得无视慕王反对的眼神,挥手放行。
五人一步步退出了寿宴,侍卫与护院们不敢靠近,隔着数步之遥,紧紧跟随。门外已布置了侍卫,纵然有人质在手,想从正门逃脱也是不易,倒是后院院落重重,或许还有逃脱的一线生机。黑衣人挟持着子钰与秦伊,快速地退入了后院。
后院不似前院宽阔,追兵不能一拥而上,倒是给逃亡提供了便利,只是这园子如同迷宫,想要找到出路顺利逃脱也不是一件易事。黑衣人正慌于择路,忽听子钰低声指引:“这边走,相信我。”
黑衣人满目狐疑,子钰却微微一笑道:“承蒙相救,权当回报。”
承蒙相救,权当回报?秦伊心里纳闷,黑衣人竟救过子钰?这么说来,他们倒也不是坏人。又想起那刺客在寿宴上的一番话,慷慨激昂,字字血泪,完全不像是罪大恶极的叛党,倒是那慕王父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保不齐还真就干得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正自出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那擒着她的黑衣人嘀咕道:“没事儿干嘛遮层纱,不是天仙就是丑八怪。我说姑娘,长点儿心,只要出去了就放了你。”秦伊一怔,这黑衣人的心也忒大了些,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调侃。
说话间,几人脚下步子未停。一路疾行,来到一处高墙下。子钰蹲下身子,拨开草丛,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秦伊诧异,这,这不是自己钻过的那个狗洞吗?
“原来公子知道啊。”
子钰笑了笑,算是回答。秦伊心道,子灏那小子还以为自己天天钻进钻出神不知鬼不觉呢,没想到一举一动都在他兄长眼皮子底下,那小子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你,你让我家公子钻狗洞?”秦伊身边的黑衣人指着洞口道,说罢,斜瞟了一眼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人。
子钰道:“二位飞檐走壁,自然是不需要。”说着,看向那受伤的刺客道:“但是这位,恐怕就要受委屈了。”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追兵的声音,情势危急,不宜再耽搁。秦伊身边的黑衣随从对那黑衣公子道:“公子,我先钻啦。”说罢,哧溜一下钻了出去。接着,刺客、秦伊和子钰都一一钻了出去,唯独那黑衣公子,死活不愿屈尊,硬是自己翻过了高墙。
五人来到林中,黑衣公子将刺客扶上车,黑衣随从却对子钰道:“劳驾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子钰看了一眼秦伊,道:“我做人质,放了她。”
“姑娘,你走吧。”黑衣随从朝秦伊挥了挥手,转身跳上了马车。
秦伊看着子钰转身上了车,心里一时忧急,方才若非他挺身而出,只怕慕王根本不会在意她微不足道的身份而下令射杀。他救了她,她若独自逃离,岂非忘恩负义?况且,他素有心疾,这般折腾若是再次发作,身边又没有医者,岂不危险?思及此,慌忙取下幕篱,对那黑衣随从道:“我会些医术,带上我对你们有利。”
黑衣随从惊讶道:“我说姑娘,你是不是先给自己治治?哪有求人挟持的道理?”
秦伊瞪着他,正要开口,却见黑衣公子撩起车帘道:“上车,快走!”秦伊忙上了车,与那黑衣公子和刺客坐在车里,而子钰与那随从坐在外面。黑衣随从挥手扬鞭,一车五人就这么沿着密林深处的小道疾驰而去。行了一段路,见无追兵,黑衣公子燃起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看,只见那刺客已经昏迷,面色苍白,眉头紧锁,额上冷汗淋漓,胸前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情况十分危急。
“你要干什么!”
秦伊刚刚伸出手去,却被那公子喝住,吓了一跳,手顿在半空,回道:“他失血过多,必须立刻医治。”一边说着,一边疑惑地看向那黑衣公子,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可一时又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黑衣公子见秦伊好奇地打量自己,忙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秦伊这才并指探向刺客的腕间,一探便道:“脉细无力,四肢厥冷,血脱之症!”又扒开刺客胸前的衣衫,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皮开肉绽地斜过那精瘦的胸肌,几可见骨。
“你可能治?”黑衣公子问道。
秦伊抿了抿嘴,“试试吧。”说着,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两包药粉,快速地撒在了伤口上,再掏出随身的干净帕子,紧紧地捂住伤口,痛得那刺客闷哼了一声。
“你……”黑衣公子冷眉一挑。
秦伊忙道:“这是我爹配的金疮止血散,他伤口太深,必须包扎止血。”一边将幕篱的纱幔撕下,缠缚在帕子上,一边继续道:“我先喂他吃下双补气血丸,稍后安顿下来,再探明伤势,另作处置。”
黑衣公子点了点头。秦伊又从荷包中摸出一粒蜡丸,破壳取出一粒褐色的药丸,塞入刺客口中。
“多谢。”黑衣公子道。
秦伊皱着眉,面带忧色,“先别谢得太早,这么重的金创伤我还是第一次见,还不知能不能救醒。”叹了一声,又道:“要是我爹在就好了。”
“你爹是谁?”
“我爹是个大夫,医术了得。”
“是哪位名医?”
秦伊笑了笑,摆手道:“我爹志在民间,不慕权贵,不图虚名。”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就我和爹两个人。”
“住在何处?”
秦伊忽然醒过神来,警觉地瞪着那黑衣公子。黑衣公子见她小心戒备的眼神,不禁哼笑一声,瞥了一眼她的颈前,纵然心中疑窦万千,仍是忍住了嘴边的问话。秦伊转过身去,撩起窗帘看向窗外,此时孤月高悬,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久出未归,只怕她爹该着急了,想着想着,不禁叹了一声。
“放心,明日一早就放你们离开。”黑衣公子说完,瞬间灭了火,车内陷入一片黑暗与沉默,只听得车轮飞奔的辘辘之声,撩得人心慌乱不已。
秦伊脑中一片混沌,今晚就像是一场险境连连的噩梦,她十七年来的人生,似乎从未有过今日这般胆战心惊与命悬一线。她不停地眨着眼睛,心中忐忑迷茫,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未知的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在焦急与惶恐中,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几人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独立于林间的木屋,此刻依旧亮着黄润的灯光。一路的颠簸,子钰有些吃不消,只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飘。秦伊见状,忙上前扶住,喂他服下了一粒宁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