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祸不单行
第十六章祸不单行
周荣笑了,轻轻地捶了他一拳说:“瞧你个傻样吧!”她顿了顿,含情脉脉地看着邢志,然后凑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地说:“邢志,你娶我吧!我愿意给你当老婆!我会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今晚!”
正当翦卫国筹钱给四姐去交住院费的时候,周三寿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事,全力以赴地开车陪同肜小婉和她姥姥在这个城市游览,至于吃和住就更不在话下,专门在靠近海边的丽天大酒店开了一个大套间给姥姥住,全城的各大酒店基本上都品尝了一个遍,什么“老船夫”的大鲍翅、“满口福”的脆皮羊、“大晚来”的水晶虾、“聚福楼”的活海参,总之,只要沾上“特色”二字的全吃了个遍。这可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姥姥开了洋荤,对周三寿的如此盛情,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语无伦次地一口一个“周总理”叫着,直说“太客气了”。
从姥姥来的那一天起,肜小婉就一直没见到四姐。跟着周三寿来到酒店意外地见到姥姥后,就给四姐打电话,可是一连拨了好几遍,四姐的手机始终关机,只好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姥姥来了,这几天就不回去了。短信发出去后,也一直没见四姐回复,肜小婉还想,估计四姐是在新房里忙昏了头,也顾不上这边了。
当晚吃完了晚饭,周三寿就直接把肜小婉和姥姥给拉到了丽天大酒店住下,这一住就是一个礼拜。期间她还回去换过衣服,但是谁也没见着,还以为四姐收到了她的短信,一门心思只忙着装修的事,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多想。
过了两天,姥姥似乎从周三寿的过于殷勤里看出了些许端倪,就沉着脸问肜小婉:“小婉,你给姥姥说实话,这个周总理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把肜小婉给问愣了,她大大咧咧地说:“姥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人家周总什么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呗。”
“普通朋友?”姥姥担心地看着她说,“小婉,你别嫌姥姥唠叨,我知道你这丫头心气野,不愿意在家待着,可你想过没有,这个社会乱,你一个小姑娘只身在外闯荡,姥姥不放心呐。从你走了之后,我这颗心就一直悬着,生怕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
“嗨!”肜小婉说,“我的亲姥姥呀,您也不想想您外孙女是谁呀?那可是响当当的胸大腿长,善打流氓,盛装敢上人前嘚瑟,素颜可居灶旁熬汤,谁敢把我给怎么样?”
姥姥叹了口气说:“小婉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哟。我瞅着这个周总理八成是对你有意思。你想啊,要是对你没意思的话,人家凭什么又是吃又是住,专门跑学校去给你办这事办那事,还给你送那么好的电脑,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啊,你个瓜娃还没知觉呢!你跟姥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周总理的?”
听姥姥这么一说,肜小婉全身不由地一激灵,这才猛然感到周三寿对自己确实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得有些过分。这种过分的“好”,怕是真的抱有其他目的。姥姥说得没错,人家凭什么又是时间又是金钱地陪着她们?
封窗纸一旦被戳破了,肜小婉也觉出了心里有些别扭。姥姥却转了个话题道:“小婉,你要是有空的话,打听打听这边有没有谁家收养过孩子。”
“收养过孩子?谁家的孩子?”
压在姥姥心里的那个秘密,像一块很大很沉的石头,压得她喘不动气,于是她对肜小婉说出了当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姥姥叹口气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今年整整32年了。那一年咱们那块儿遭灾,地里的庄稼颗粒不收,偏偏赶上你二姨生了个双胞胎,还是个龙凤胎,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可没想到,你二姨为了生这俩孩子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缺粮,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能养得起俩孩子呀,没办法,就把那个女娃让人给抱走了。我记得就是被你们东边的人给抱走的,也忘了是个什么地方。这一晃就是32年了,也不知那孩子是死还是活。这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也早该嫁人生娃喽。”
听姥姥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肜小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四姐,从她第一次见到四姐的时候,就感觉她长得很像表哥孙学东。莫非……肜小婉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就抓住了姥姥的袖子问:“姥姥,你说的那个女娃,身上有什么标记没有?”
姥姥想了想道:“身上倒是没什么标记。当初把娃送给那个人的时候,我用一块蓝底花布包袱给包上了她的出生时辰,那个人临走的时候,还硬给留下了30块钱和50斤全国粮票,我记得当初我还给他打了个收条。唉,作孽哦!”
“还有呢?”
“还有什么我这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了,过去三十多年的事了,谁有那么好的脑子能记着那么多事。不过现在想起来,那娃就在我眼前直晃,我到死都忘不了她临走时的模样,因为没奶吃啊,长得又瘦又小,饿得娃整天哭,可怜呐。对了,我还想着那人长个什么样,好像是在邮电局上班的吧?反正是个铁饭碗。”
肜小婉沉思了一会,然后说:“姥姥,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
“带我去见个人?见谁呀?”
“四姐,就是帮我的那个人,看看她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娃!”
“净给我瞎扯,你说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因为有了姥姥头天晚上的话,到第二天肜小婉再见到周三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显得不是那么自然了,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希望周三寿不要在面前晃动,自己陪着姥姥四处走走就可以。但是周三寿却说什么也要陪着,而且把一天的活动内容都详细地列出来,说既然姥姥来了,就一定要玩儿得开心才行。
肜小婉也不好再做辩解,只能任由他安排。路上,周三寿也看出了肜小婉的情绪有些变化,心里多少也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问:“小婉,今天看你的情绪不高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肜小婉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主要是想着店里的事。四姐那边忙得不亦乐乎,可我一天到晚在外边,四姐知道了一定会骂我。”
“这不是因为你姥姥来了嘛。姥姥好不容易来一趟,外孙女陪姥姥逛逛也很正常。不过小婉,你这么个高才生在那么个小店里打工,实在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这叫资源浪费。过去是因为你没证件,暂时留在她那里也就那么着了,可现在这一切你都有了,你也该考虑考虑了,怎么样,有没有意向到我公司来?我可是求贤若渴啊,要不然我也不能专门跑到你学校去给你办理这套手续啊。当着姥姥的面表个态?”
肜小婉咬着嘴唇想了想才说:“周总,你还是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现在四姐正在忙着装修房子,店里没人照应,我这个时候走了也不合适,周总你说是吧?”
周三寿笑笑,一语双关地说:“没关系,我有这个耐心!”
坐在后排座椅上的姥姥插上了一句:“周总理呀,我们家小婉年龄还小不通事,没心没肺地说话没个数,一句不好听的能呛死人,为这个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以后她要是有个言差语错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这个做长辈的以后可得多多管教呀。”
周三寿听到小婉姥姥嘴里说出的“长辈”二字,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声。老太太这话听上去很平淡,但周三寿却觉得像一把无影的刀,狠狠地扎在他心里,这等于无形中把他和肜小婉之间的关系给拉大了距离。或许老太太是无心,而他听着却是有意,表面上装着没事一样地点头应承,而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
尽管海边的阳光很明亮,可周三寿却觉得自己心里藏着一抹阴霾,使他无法兴奋。阳光灿烂地洒下来,天空蔚蓝得前所未见,蓝得清澈,蓝得透亮,蓝得醉心,如蓝丝绒般的柔软,像蓝宝石般的晶莹。微风轻轻柔柔地吹来,荡起大海一层一层舒缓的波浪,慢条斯理地冲向海边的礁石,有节奏地发出“哗哗”的声响。阳光打在水面上,闪烁着一煦煦夺目的光芒,海水很清,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细软的黄沙,像一大片灿灿的金箔铺在水下,潮水涌动着卷起一团一团微小的沙粒,如同抖动起这块硕大的金箔,伴随着海浪在不停地上下起伏,就像此时周三寿的心,虽然经历的不是大风大浪,可是上下翻滚的心绪也让他无法平静。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商人!商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成本核算。他最早是从七爷嘴里听说了猴票所以开始接触那家服装店,之后却又对这个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说能搞定这个小姑娘,说不定也就同时把猴票的事都搞明白了,即便没有了猴票,从成本核算上说,至少自己也不吃亏。可眼下,与肜小婉已经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始终就没听她提起过任何关于猴票的事,是她压根就不知道,还是这个四姐手里所谓的猴票根本就是七爷杜撰的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呢?
他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独自一人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光脚在水里欢快叫喊的肜小婉,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躯体和随风飘逸的长发,这些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他忘了是谁曾经对他说过,说现在的女人妖的叫美女,刁的叫才女,木的叫淑女,蔫的叫温柔,凶的叫直爽,傻的叫阳光,狠的叫冷艳,土的叫端庄,洋的叫气质,怪的叫个性,匪的叫干练,疯的叫有味道,嫩的叫靓丽,老的叫风韵犹存,牛的叫傲雪凌风,闲的叫追求自我,弱不禁风的叫小鸟依人,不像女人的叫超女。但是所有这些型号的女人,似乎都和肜小婉不配套,或者说她是综合了女人的优点和特质,既有动的一面又有静的一面,美貌而有才,且直且傻,那些与她同龄的女孩们身上的矫揉造作和张扬轻浮,在她身上几乎一点儿都找不到,保持着一种自然的纯真。
周三寿感到一种带着点自卑的伤感,年龄将是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就像小婉姥姥所说,他都已经成了长辈了。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小岛,影影绰绰似有若无,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和已先他而去的亡妻来过这里。岛还是那个岛,海也还是那片海,青葱岁月却早已流失。远处的小岛简约而淡然,苍茫而不失真切,可是,此风景已非彼风景了。来来往往之间,人物皆非。凉风瑟瑟,稀稀拉拉的疲惫游客,满心满眼里弥漫的分明都是万水千山外的寂落。
游览了一天,周三寿也觉得自己有些疲惫,将她俩送回酒店安排妥当,自己才独自开车离去。就在他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孤独像一条条看不见的虫子,在这个黑夜里啃噬撕咬着他的心灵深处,而他却无法抗拒,只能任由其疯狂肆虐,黑暗中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血淋淋的灵魂在痛苦中拼命挣扎。
他没有发动车,身体俯在方向盘上,闭上眼将头深埋下去,脑子里出现的全是肜小婉的身影。这个动作停留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长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打开,迟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肜小婉的名字,却没有去按发送键,无助地又将手机放回原处,刚放下他又拿起来,犹豫了好长一会儿,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小婉,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来我公司工作的事,意气用事往往会影响人一生的命运。我需要你!!!”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
短信发出后不到一分钟,肜小婉的短信就回过来了,周三寿急忙打开手机,却只显示了简单的一个字:好。
周三寿心里对这个回复有些失落,肜小婉显然是在应付他,这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他狠狠地将手机合上,然后打着火离开了酒店的停车场。
他把车停进了车库,疲惫地推开门,刚一进屋就看见周荣一条腿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歪七裂八地躺在沙发里上,双手抱着平板电脑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游戏。听见从车库方向传来的开门声,知道是她爹回来了,头也不抬地说道:“呀,情圣回来了。怎么就一个人回来呀?我还以为今晚要唱一出‘夫妻双双把家还’呐!”
周三寿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了看凌乱的客厅,恶声恶气地问:“你一个人在家都干什么了?你就不知道收拾收拾?”
周荣一听语气不对头,赶紧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回过头看了看周三寿的脸色,见他脸上带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冷冽相,就知道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刚挪了两步,背后传来周三寿的声音:“回来!”吓得她全身一抽搐,赶紧停住脚步,身体顺势倚在沙发上,噘着嘴嘟嘟囔囔地问:“干吗?”
周三寿一脸倦容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用一只手揉捏着鼻梁上方,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重大决定。过了良久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周荣说道:“荣荣,你也是公司的主要领导,我今天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周荣觉得不可思议,很诧异地看着周三寿问道:“什么重要事这么严肃?你在外面犯事了?还是公司出现什么问题了?”
周三寿瞪了她一眼道:“你这是给我胡咧咧什么呐?我想调一个人到公司来。”
周荣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调一个人吗,这点儿事你还用得着这么严肃地请示我?调吧调吧,是人才你就放心大胆地往里调,只要别给我调一个后妈来就行!”
周三寿不满地说:“我这和你说正事呢,你能不能给我严肃点儿?”
“我怎么不严肃了?”周荣猛然反应过来,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往沙发上一扔,警觉地问,“老爹,你不会真的是在谋划给我调一个后妈过来吧?”
周三寿没加思考地叹了口气,顺嘴就说道:“你给我胡咧咧什么呢?”话刚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头,赶忙呵斥了一声:“什么亲妈后妈的?你少在我跟前胡说八道?没大没小!”
周荣冷笑了一声,耸了耸肩道:“看来是真的了!我说今天怎么一本正经地有事要找我商量,闹半天就是为这事啊?”
周三寿急忙辩解道:“荣荣,你先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这个事还没定呢,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嘛。以前为了你,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不要,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再过两年就嫁人走了,我总不能……”
周荣咄咄逼人地问:“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卖给你服装的那个女的?”
“她现在只是临时在那里……”
“行了,你别说了!”周荣蛮横地打断了周三寿的话,“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天仙呢,原来还真是她。我告诉你,换谁都行,那个女人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那个骚货,一看就是没教育好爱贪小便宜的那种女人。爸,你自己说说,她用那些假货骗了你多少钱?你竟然还去找她?外面有多少好女人你都看不上,怎么单单就看上个她?你的审美也忒差了吧!”
“够了!”周三寿勃然大怒,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沙发扶手吼道,“别在这儿给我蹬鼻子上脸,我自己的生活用不着你管!你凭什么这样损人家?人家哪一点儿比不上你?”
周荣也火了,腾地站起来,提高了嗓门大声尖叫道:“她哪一点儿也比不上我!怎么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登报声明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否则,就是打死我我也坚决不同意!”
周三寿被她这话给气得,怒不可遏地一把就抓起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全身哆嗦着举过头顶,却并没有扔出去,而是用力地又放回原处,砸得茶几啪的一声响,手指着周荣咆哮道:“你给我滚!给我滚!”
周荣被她老子的突然暴怒给吓呆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许久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对着周三寿吼道:“好,我滚。你记住了,这是你说的话,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说完冲进自己的房间,换上衣服,一脸怒气地拿着车钥匙,把门狠狠地一摔,就走了出去。
周三寿也被自己这一声吼叫给怔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周荣气冲冲地从自己跟前跑出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粗暴,便赶紧追出去,但是周荣已经发动起车走了,只看到红色的尾灯在黑夜里闪烁,然后就驶出了视野。
出离愤怒的周荣开着车从小区驶出,刚上公路,右脚就把油门给狠狠地踩到了底,似乎将肚子里的怒火全部发泄在这辆车上,她心里才能觉得痛快些。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将开向哪里,狰狞的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凶光,任汽车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沿着人稀车少的马路狂奔,驶向郊外。
汽车开出去有三十多公里的样子,连周荣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方漆黑一片,空荡荡的公路上除了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外,什么也没有,路灯早已不见了,道路两侧全是黑黢黢的田野,不见一丝灯光,黑夜中只有自己的车灯所照到的黑色柏油公路,耳朵里隐隐约约地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其他什么也没有。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发动机发出了异样的声音,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车已经自动熄火了,只是随着惯性还在继续往前行驶。她赶紧踩住了刹车,本能地看了看仪表盘,却见油表的指针已经到了零。
这可麻烦了,偏偏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趴了窝,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掩去,给人留下一种空洞的想象。只有车外的风吹拂着路边的树叶,发出一阵阵唰啦唰啦的声响,如同有一只魔怪的大手在故意地抚弄一般。路旁黑黝黝的树丛像一个个随时都可能跳起来吃人的怪兽一样,东倒西歪地立在道路的两边,不远处的田野中,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眼睛像一对绿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来回游弋,偶尔有一只野猫从树丛中一蹿而过,也能把她惊得头皮发炸,这个寂静的黑夜令她毛骨悚然,瞪着一双无助的眼睛,惊恐万分地聆听着车外的声音。
她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看看空旷的马路,周荣慌了神,刚才的怒气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惊恐。漆黑的夜把所有的孤独寂寞全部吹进了她的思绪,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正在她的全身蔓延开来,使她的头皮感到一阵紧似一阵的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忽然,手机传来一声短信的铃声,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紧从皮包里掏出手机,就像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条短信她连看都没看,就手忙脚乱地拨通了邢志的电话。当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邢志的声音时,周荣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周荣这么一哭,邢志给吓得不知所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在电话里赶紧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荣抽泣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才说道:“我的车没油了,现在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邢志,我很害怕,你赶紧过来帮帮我!”
邢志一听就懵了,黑灯瞎火的在这么大的地盘上怎么找啊?他仔细地问明白了周荣开车的路线,心里也就基本上明白了她所处的方向,穿上衣服就下了楼,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先去加油站买了一桶97号的汽油,然后沿着周荣所说的方向一直向郊外驶去。终于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公路旁边,看到了打着双闪灯的那辆路虎。
见到邢志,周荣的心比刚才踏实了许多,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些骄横刁蛮,而是像一个绝处逢生的孤魂,在经历了恐惧的蹂躏和折磨后,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失魂落魄地扑进邢志的怀里,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邢志的脖子不肯撒手。对她而言,刚刚发生过的这一切,像是人生的过山车,虽有惊却无险,如同亲历了一次生离死别,令她胆战让她心惊,每一秒钟都是在惊悸中煎熬,那种委屈宛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冷,全身直抖。
邢志抚慰着怀里的周荣,努力让她的情绪能尽快平静下来。他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在她耳边喃喃地说:“没事了,周荣,没事了,有我在呐!”
周荣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他,傻傻地问:“邢志,你能不能永远对我这么好?”
邢志闻听不由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放心吧,我肯定会一直对你这么好。”
“你发誓!”
“好,我发誓。”邢志提高了嗓门,仰起头对夜空大声地说,“老天爷给我作证,我会一辈子都对周荣好!”
周荣笑了,轻轻地捶了他一拳说:“瞧你个傻样吧!”她顿了顿,含情脉脉地看着邢志,然后凑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地说:“邢志,你娶我吧!我愿意给你当老婆!我会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今晚!”
邢志全身的肌肉突然一紧,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觉得一股绵软热胀的暖流从心底骤然升起,像电流一样快速地涌遍全身,然后将体内的血液点燃,熊熊燃烧。尽管这一切是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结果,可毕竟到来得过于突然,突然到让他无法相信,当他真切地听到周荣所说的话的这一刻,他的大脑甚至出现了真空。他嘴里喃喃地道:“周荣,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你爸爸会同意吗?”
周荣咆哮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
邢志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尽量控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但是两行热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他想起***曾经很哲理地说出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区别,说穷人表面上看缺的是钱,但实际上并不仅仅如此,本质上缺的可能是野心,事业上缺的是坚持,脑袋里缺的可能是观念,骨子里缺的可能是勇气,改变上缺的可能是行动,命运中缺的可能是选择,性格中最缺的可能是胆色,面对机会缺的可能是把握。
如今,前面的可以忽略不计,这个让他苦苦坚持等待了很久的机会终于降临了,他一定要抓住!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的未来就会一片光明。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看着正用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周荣,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搂紧她,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周荣闭着眼依偎在邢志怀里,似乎已经忘记了今晚所发生的所有不快。她忽然仰起头,顽皮地看着邢志说道:“我有一个提议,为了庆祝今晚我正式成为你老婆,我们先去喝一杯,然后再去开房。你说好不好?”
邢志微笑着说:“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Dea
,Takemeaway!”
“Yes,let'sgo!”
车加上了油,就像人吃饱了饭。周荣重新坐在了驾驶席上,轻轻地踩了踩油门,发动机再次发出强劲的轰鸣。她猛地打了一把方向,掉转车头,朝着市里开去。然而,此时此刻他俩可能都忘了中国辞典里还有一个词,叫作“乐极生悲”!
当他俩兴高采烈地开车返回到市里,刚刚拐过一条主要街道时,突然发现一个行人正在过马路,周荣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同时伸出右脚死死地踩住了刹车,汽车猛地在路上停下,几乎与此同时,她听到车身传来“砰”的一声碰撞声,吓得她全身一阵哆嗦,本能地往右侧后视镜看了一眼,却清晰地看到一个人正软软地倒向马路的一侧。
周荣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傻了,身体僵硬地愣在那里,哆嗦着嘴什么也说不出。邢志倒是表现得很镇定,几乎没有犹豫地直接就推开车门下了车,但是他并没有走过去看看被撞者的情况,而是从车头方向绕到了另一侧,拉开车门,二话没说就把周荣给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则重新将车发动起来,只觉得车身猛地抖了一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就在车子起步离开肇事现场的那一刹那,惊魂未定的周荣无意中看到了邢志脸上的表情,竟然冷漠得骇人。
她的胃部突然产生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痉挛。
常言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祖宗的至理名言哪一句都有一定的道理。当倒霉事降临到某一个人身上时,真的会让人产生绝望的念头。
翦卫国确实被四姐的病给愁着了,先不说骨髓移植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就眼前这巨额的治疗费,就能把他给活活逼死,上哪里去找这么一大笔钱呢?即便如此,为了哄着四姐安心地在医院里住下,他走到她跟前还要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轻松样子。
虽然医生说,市红十字会有一项治疗白血病的专项资金,可是分配到具体个人身上的数额并不是很大,而且还需要各方面的证明,然后才能办理申请,至于什么时候能把这笔钱落实下来,谁也不知道。而眼下,仅每天所需花费的医药费就将近一万,刚刚交了两万的住院费实际上用不了三天就得续交。手头上的钱倒是还能对付些时日,可以后怎么办呢?他不过是个出租车司机,累死累活地跑一夜,与高昂的医药费相比,不过才九牛一毛。江明娟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无底洞,什么时候才能填上,连医生都说不清楚,他就更不知道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想办法四处去借钱。然而,就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出租车司机也认识不了多么有钱的大款,手机里存的那些电话号码,大多数都是以前单位里的同事,或者是和他一样的穷车夫,谁有闲钱借给他?再说了,即使有几个钱,谁又能帮他填满这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呢?
翦卫国带着一脸愁容从医院出来,两眼茫然地看着路上的行人,目光竟然落在了马路对面的银行上。都说兔子急了能咬人,人被逼急了更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这样想着,人不知不觉地越过了马路,走进了那家银行。当银行里的导引小姐热情地走上前来问他需要办理什么业务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赶紧离开。
一直跑出去老远,翦卫国才停住脚,气恼地骂了自己一句,奶奶的,这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祸!他只好把手机里的名字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看到了一个名字:巍子。这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有钱的一个了,秀江南酒店的老板。可是自己和人家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个口该怎么去开?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分儿上了,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先闭着眼把电话拨过去再说。可当他真的下定了决心按下发送键后,手机里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巍子没联系上,找卫国要钱的电话却打进来。打电话的是新房子搞装修的工人,说材料已经快用完了,需要抓紧时间赶快去买回来,要不然就会影响到施工进度。
翦卫国一听又是钱,脑袋嗡的一声直接就大了。越是口渴越是吃盐,都他妈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有那个闲心思去管什么狗屁房子!他应付了两句,就随手把电话给挂了。
房子?
装修工人的一个电话让他茅塞顿开,对呀,自己还有一套老房子,就是少到家也能卖个十万八万的抵挡一阵子。翦卫国眼前一亮,总算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没有多想,转回身撒开腿就往家跑。
翦卫国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房产证,一口气跑到了房产交易中心。心急火燎的翦卫国刚一进门立刻就傻眼了,好家伙,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事已至此,他也没了脾气,只好耐住性子跟在人们后面排上了队。好不容易才排到了他,到了窗口前,刚开口说了句“我想咨询一下怎么样卖房子”,窗口里面的小姑娘便用很冷淡的语气说:“卖房子到11号窗口,这里只负责办理产权登记。”
得,费了好大的劲才排上了号,结果又排错了地方。翦卫国这个气呀,嘴里不干不净地对她嚷道:“你怎么不早说?”
坐在窗口里的小姑娘也不示弱,白了他一眼,指着挂在窗口上方的提示牌不耐烦地说:“你难道不认识字吗?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翦卫国被噎着了,愣了半天没回过劲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有病!”
谁知窗口里面的那位却不无讥讽地说:“你有药啊?”
翦卫国再一次被堵得结结实实,回过头扔出了一句:“神经病!”
虽说窗口里的小姑娘年龄不大,看来却早已是“身经百战了”,早就练出了一副铁嘴钢牙,仍然不慌不忙地回敬道:“你能治啊?”
一个回合就把翦卫国给打得一败涂地,赶紧仓皇离开,再来到11号窗口重新排队。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所以再次排到他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就变得格外谨慎,很礼貌地对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你好,我想咨询一下怎样卖房子。”
但是柜台里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礼貌而变得热情,表情冷漠地从窗口接过他递进来的房产证和身份证,只看了两眼,就直接给扔出来道:“让房子的产权人来吧。”
翦卫国这时才认真地看了看房产证上的名字,见上面的名字是他爹。一股火当即就蹿了上来。失魂落魄地走出交易中心的大门,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欲哭无泪地望着天,悲愤欲绝地破口大骂:“翦永山,你这个老杂毛到底猫在什么地方?”
晚上,三子前来交车的时候,发现翦卫国的脸色很难看,就有些担心地问:“翦哥,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行就歇歇吧,别这么拼了。”
翦卫国勉强地笑笑说:“我没事。”
三子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说:“真的没事?翦哥,你可得对兄弟说实话。是不是和嫂子闹别扭了?”
一听到“嫂子”二字,翦卫国全身像过电一样,一股凉气嗖的一下传遍了全身。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如同一个即将被打爆了的皮球,一股莫大的悲哀堆积到了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面对三子,他又能说什么呢?刚好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座机号码,迟疑了好长一会儿才接起手机。
江明娟在电话那头问道:“翦卫国,怎么这半天才接电话?”
翦卫国冷冷地道:“有事吗?江明娟我告诉你,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翦卫国,你别狗眼看人低好不好?”江明娟说,“我想和你说个正事,你和我说句实话,现在是不是很缺钱?”
翦卫国冷笑了一声说:“江明娟,你少和我来这套猫哭耗子的把戏,我就是再缺钱也绝对不向你伸手借一毛钱!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
江明娟顿时就火了:“翦卫国,你说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我好心好意地想帮你渡过这个难关,你冲我这是呲的哪门子狗牙?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
翦卫国恶狠狠地骂道:“我告诉你江明娟,你哪儿凉快哪儿去,我和四姐谢谢你这套虚情假意了!一个小小的白血病还难不倒我,我翦卫国就是砸锅卖铁也用不着你来施舍我!”说完,就骂骂咧咧地把手机给挂掉了。
放下电话,翦卫国心里略微好受了一些,转过身见三子瞪着俩眼盯着他,勉强地咧咧嘴解嘲道:“真是个丧门星!”
三子站在原地一动没动,逼视着他问:“翦哥,嫂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三子翻着两只死鱼眼盯着他,又问了一句:“嫂子她到底怎么了?”
翦卫国叹了口气道:“三子,你还是别问了。开了一天车,就回去歇歇吧。”
“翦哥,你不够意思!既然嫂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和兄弟说一声?是不是嫌三子给你打工带着一股子穷腥气?”
翦卫国苦笑了一声,解释道:“三子,我没有那意思,知道你也不容易,所以不愿意给你添麻烦。你也别上火,兄弟这番情谊哥哥我领了。”
三子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翦卫国坐在车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都是他妈的命啊,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老天爷过来惩罚我?”
生意还算不错,从三子手里接上车,就一个客接一个客的没停下,忙碌起来后,翦卫国也暂时忘了压力。当送完了第十个客人,翦卫国空驶到了另一条路上,忽然看到前方一辆SUV刚从马路中央起步,慌慌张张地往前开走了,一眨眼工夫就没了踪影。翦卫国再一看,却发现路上躺着一个人,立刻明白前面那车是肇事逃逸了,就赶紧把车开过去,在伤者旁边停下,刚要弯下身去看看伤者的受伤情况,听到伤者哎哟叫唤了一声,把他给吓了一跳,看到伤者的头上还在往外流血,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救人。他什么也没想,急忙把那人给扶到了自己车上,打开双闪灯,以最快的速度开车把伤者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翦卫国和护士一起把伤者送进了手术室,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受伤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嘴里哼哼唧唧不停地**。
翦卫国长舒了一口气,就对站在他身旁的一个护士说:“没我什么事了吧?我还得赶紧出去拉活赚钱呢。”
护士却冷淡地说道:“我们已经向122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在交警到来之前你还不能离开这里。”
翦卫国想想也是,毕竟是自己把伤者给送来的,有这个义务向交警说明情况。没过多长时间,交警就赶到了医院,简单地询问了翦卫国几个问题。翦卫国把路上所见到的过程如实地向交警陈述了一遍,交警又转身向护士询问了一下伤者的情况,然后便打电话通知伤者家属赶快到医院来一下。
伤者的儿子女儿一帮人很快就来到医院,其中一个三十多岁像是伤者儿子的人,和交警说了句什么,回过头对翦卫国冷冷地说:“你先去把医药费交上再说。”
翦卫国一听这话,顿时愣了,盯着那张欠揍的脸困惑地问:“为什么要我去交医药费?”
那人冷笑了一声,娘声娘气地伸着兰花指道:“你把人给撞了,难道让你去交医药费错了吗?”
翦卫国这回可真傻了眼,急忙对交警辩解道:“这人确实不是我撞的,他凭什么让我去交医药费?难道我做好事做错了?”
交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人是不是你撞的,这个咱们交警部门会做出调查。至于谁应该去交这个医药费,你们双方协商处理,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不过按规定,你这车今晚要暂扣,明天你们再到交警队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