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条孤单的鱼
雍城的秋日略显的有些清冷,尽管满城的秋菊都已经盛开,但是花团锦簇仍是掩盖不住这一丝秋凉。
雍城皇宫御花园。
皇帝刘元彻今日将朝会破天荒的设在了御花园太液池边,称设宴奏事。
秋日的太液池旁金桂飘香,丝菊簇拥。
秋日风起,桂香沁人,菊香清幽,片片花瓣随风飘散,池中万鲤夺花瓣而食,可谓壮观无比。
百官早早穿戴整齐,按位列席,今日朝会非同寻常。
设宴奏事乃是本朝开朝首次,自赵国立朝以来,凡设宴奏事必有大事发生,百官皆有风雨欲来之感,这顿饭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
皇帝刘元彻也如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席间,坐北朝南,一双手轻轻抚摸两侧扶手鎏金龙头。
这龙椅原本应是纯金打造,只是刘元彻继位以来,历行节俭,命工造局打造了这一架鎏金龙椅,而原本的纯金龙椅被送入钱监,融化铸造成钱币,送入北方赈了灾。
皇帝带了头,百官皆效仿,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年的北方大旱竟会因百官的慷慨捐赠而得到化解。
那鎏金龙头早已金漆脱落,凹凸不平。
户部尚书王若浦每每看到这脱落的金漆都有一种大祸即将临头的感觉,虽然他屡屡上奏重漆龙椅,圣上都以“并未有碍”四字驳回。
但所谓伴君如伴虎,现在的圣上不在意,不代表永远不在意,现在无碍,但是如果到了有碍的那一天呢?
近来朝局事物纷扰,各地灾害频发,户部经费调拨困难,万一圣上怪罪下来,他王若蒲就是有10颗脑袋也不够砍。
王若蒲看着圣上那不断摩挲的手,他心中不断祈祷,残次留存的金箔啊可千万不要粘上圣上的手,万一让圣上联想到自己,今天这个宴席可是吃不踏实咯。
赵国皇帝刘元彻双手摩挲着鎏金龙头,这龙椅他坐了二十几年,自打第一次坐在这龙椅上起,他就没有觉得这宽敞的龙椅坐着舒服过,当年战乱四起,灾害不断他坐的不舒服,如今朝局稳定,四海升平,他仍是坐的不舒服。
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愿意如当年游历江湖,躺在那露天巨石上,坐在那门脚屋檐,啃着用好不容易换来的铜板买来的大肉包子。听张家媳妇打骂自家不争气的汉子,看李家老爷爷没羞没臊,天天往那有着美丽老板娘的酒肆里钻。
坐在那样的地方才叫舒服,哪怕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仍可以一觉睡到天亮,那才是自在。
秋日多愁思,刘元彻抬起头,他看着那太液池旁,丹桂金菊随风入池堆满了半个池塘,无数红鲤托着长长的尾巴飞跃争食,百鲤腾空,美不胜收。
他记得那年冬天,也是他远离朝局皇位之争的第三年,那一年,小朵儿怀了孕,为了给她补补身子,冬天夜里,趁她睡着,自己偷偷跑到山后小河,抓了一夜的鱼。
最后大鱼一条也没抓着,只抓回家一条红色小鲤,这小鲤全身火红,尾巴奇长。
当他回到家中,看着他满身的积雪和冻的通红的手脚,小朵儿心疼的眼泪直流。
后来鱼没吃着,家中倒是弄了一个大大的水缸,自己洗缸、填泥、镇水,又去邻居家要了两节老藕,忙活了一天,终于给这条红鲤安了家。
随着红鲤不断的长大,小朵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变大,她经常坐在那鱼缸边,看着那一尾红影在水缸中穿梭,一坐就是一下午。
后来她告诉他,那红鲤鱼形单影只,有些孤单,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得再去河中看看,看还有没有同样的鲤鱼,最好是给它找一个伴,要是找不到,那就把家里这条放回河去,让它自己去找伴…
他笑着点头。
春天到了,天气转暖,他的第三个儿子诞生了,他抱起那个小生命,就如捧起一块珍宝,手都不知该往那里放,用小朵儿的话说就是笨手笨脚。
他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前面两个儿子是当年父皇给他纳的两房妻室所生,他虽也爱护有加,但从来没有他抱起这个孩子这种感觉,自己逃离朝堂,两房妻室得家族庇护不愿离宫,他也没有勉强,毕竟不是谁都愿意陪你一起吃苦受累,他看着床上的小朵儿,更是内疚和自责。
春来天暖,小河解冻,他趁着小朵儿还在午睡,背起孩子来到小河中找寻红鲤,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又抓到了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红鲤,他满心欢喜,飞奔回家,却看到床上的一团血红,那红色比那红鲤还要鲜艳夺目…
他的兄弟终究是不肯放过他,哪怕他不想争,不愿争,但是他们那里会放过他这个父皇最疼爱的皇子。
那一年,他背着一个孩子回了皇宫,那一年,他的兄弟们都战战兢兢。
一年后,他坐上了那张让他觉得不舒服的龙椅…
这张椅子他本不想坐,但一坐就坐了二十多年。
刘元彻看着那百鲤腾空,万鲤在水中畅游,这鱼还是和当年一样的鲜红,在水中畅游,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红鲤鱼再也不会孤单了,可人呢?
时辰已至,文武百官都在等待上朝听奏,但是圣上却是直直地看着这太液湖,并没有上朝的意思,众大臣一时难以揣摩圣意,互相交换眼神,不明所以啊。
只是不明白是不明白,但是谁也不会傻到出声喧哗,万一惊扰了圣上,那可是死罪。
龙椅上的这位,勤政爱民,当然可以称之为明君,但是明君并不代表他没有怒火,恰恰相反,从他的登基,到后来平定叛乱、对战诸国、压服修真门派等等,那都是踏着鲜血和尸体一步步走过来的。
这不,连八十高龄的周老太师都还气定神闲的坐着眯眼喝茶,谁又敢去做这个出头鸟。
司礼大太监宋明元是跟随圣上身边多年的老人,见时辰已到,圣上仍是神游万里,他轻轻提醒道“圣上,时辰到了”
刘元彻用力的握住那鎏金扶手,他这一握用力极大,骨节都有些发白。
他这一握,让户部尚书林若蒲一直悬着的心都是一颤。
他看向宋明元道“上朝吧”。
宋明元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伺候了二十余年的主子,他总感觉今天的圣上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清楚。
他清理了思绪,高声道“上朝!”
文武百官尽皆下跪高呼万岁。
刘元彻摆了摆手,让众人平身。
看向台下群臣,有高龄老者,有青年俊秀,有文坛领袖,有武门魁首,有名门世家出身者,也有寒门苦读中榜者,真可谓是人才济济啊。
自己战战兢兢,辛苦经营这将近三十年,终究没有辜负了赵国人民的期望。
只是还没等群臣启奏,刘元彻就先开了口,他看着那战战兢兢的户部尚书林若蒲问道“丰安围城,户部米粮可还充足?”
怕什么,来什么,林若蒲噗通跪地,全身轻颤道“皇上,微臣死罪”
刘元彻不怒自威道“你何罪之有啊?”
林若蒲头埋的更低道“丰安围城,数月未解,丰安为我国米粮重镇,去一镇,如断米粮一臂,臣派户部官员查探,仍是了无音讯,臣未及时上报,未妥善处理,死罪。至于钱粮,臣调集各方余粮,除留足储备用粮和振灾备粮之外,如今户部余库尚足”
刘元彻轻声道“站起来吧,丰安之事不怪你”
林若蒲艰难起身,一身冷汗,硬是不敢抬手去擦,他看向周围同僚投来的目光,果然多了一丝敌意,可是自己的一句一镇如一臂之言,当真是逼不得已。
文武百官都知道三皇子刘政去了丰安镇,可所有人都装做不知道,以前圣上也装作不知道,但是今日看来圣上既然主动问起丰安,那今日的圣上应该是要知道了,想到这里,他的汗流的更多。
果不其然,皇帝刘元彻轻声道“众爱卿,丰安围城数月,朕今日方知,实乃朕之罪过,丰安乃我国米粮大镇,失丰安如断我国一臂,如今丰安诡异不断,举国民心不定,我儿刘政如今也失落丰安,生死不知,为国之公,为朕之私,朕决定御驾亲征!出兵丰安!”
群臣沸腾!
满朝文武跪了一半,有高呼不可者,有以头呛地者,文武百态…
一来为一镇而御驾亲征,开国以来可谓从未有过
二者这丰安诡异背后隐藏的黑手势力之大,恐怕连赵国举国也无法抵抗,一旦撕破脸,赵国如何自处?
三者再者长幼有序,立大皇子为储君,是大部份朝臣所乐见的,为了那母为庶民的三皇子刘政而御驾亲征,更是荒缪至极!
是日,太液池旁,万鲤游湖,皇帝刘元彻召告天下,御驾亲征丰安镇,神威大将军窦西风领各路将军十余人相随,户部尚书林若蒲随行监察米粮一事,破神军三大统领领1万破神军护驾,大皇子监国事。
司礼大太监宋明元看着这跪倒的一大片重臣,他终于想通了,今日的圣上有哪里不一样。
记得当年的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那时的自己还是个小太监,一次自己在宫门当值正好遇到了圣上和那个女子,那时的圣上的目光,就和今日一个样…
龙椅之上,刘元彻坐北向南,一改往日笔直坐姿,他倚靠在龙椅上,第一次感觉这个龙椅如此的宽大舒服,难怪自古以来野史孤传中昏君都爱这样依靠在龙椅上。
他望向那万尾红鲤,口中喃喃,无人知他说了什么。
皇宫屋顶,有一人一手持酒,一手拿一颗葡萄,他将葡萄扔入嘴中,仰天大笑,向那丰安方向凌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