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痴迷的佛

第一章痴迷的佛

我的法号依心,我只信佛......

因为我不知我原乡何处?双亲是谁?生于何时?只知我是一个普通的小沙弥,甚至连我禅修的这座庙宇都没有名字,人们都叫它山寺,隐藏在一个松枝与竹影同样郁郁葱葱的崖云谷溪中。

十里谷溪千门,百仞崖云万户,香火极旺,因为传说燃灯古佛显灵过,让此片天地笼罩在一片琉璃焰纹当中。

初代方丈见山寺金山晃然,既幸落成...远而望之,日晕无数,自观他观,仿佛诸天神佛齐临,更神妙不可言,天籁梵音从中唱起,清澈祥和,恢宏威严,大意是这里今后会出一位佛教大能,参透天下禅机...

可管他是谁?哪怕他的教义能度尽世人,又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无遮大会降至,尊方丈法旨,装扮山寺,以扬我山寺浩荡佛恩...

于是在每一个奇异的清晨,我像一个临街美妇只为看一眼他心仪的郎君走过一般喜于卷帘。我要扫净燕子栖息徘徊的屋檐,顺手驱赶走环绕在我秃头之上叽叽喳喳的怨言。双腿泥泞于阡陌田野间,采折储存用作斋食的青菜竹笋。凳梯给佛像拂尘,轻柔仔细的如同抚醒一把绝世古琴,还不能去香垢,以彰显我山寺香火传承之“深厚”。我乐此不疲,晨钟暮钟,日出而作,月落而息。

集众师兄之心力,古朴的山寺终于被装扮得像极了一朵姹紫嫣红的大牡丹,师父嫌弃恶俗,似乎这花团锦簇的审美,与他格格不入,索性不看不顾,躲在经阁二门不迈,大门不出,我感觉倒还好,至少喜庆,调侃师父道,只差一白马倌人一空花轿进门...

每听至此,师父总黑沉着脸吓唬我,六根不净,每日不咏卷背经,三省吾身,就会轮回成阿修罗。不介意达武佛堂为自己清理门户。

阿修罗是什么?妖精...

我无法想象自己变成青面獠牙的样子,追逐着各位师兄弟跑乱满山,最终被武佛堂的执法僧一掌拍下,压进镇魔塔...

还是背吧,我的《般若波罗蜜多》,我的《金刚经》,我的《迦楞经》,还有《法华》...

不泣红烛,只点破窗纸,借助透过镂花木格的懒懒暮色与月光,让它澄明的千姿百态,我就开始轻声细语的替它说话。我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字里行间轻跳着,生怕惊动了它。

合卷,闭眼,被冰冷的月光温暖,就这样默默的去失眠...

这瞬间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冥思,我也细细思量过,山寺如真会出一位佛教大能,那我想一定是依佛师兄,也一定是依佛师兄...

毕竟他不必象其他师兄弟那般如杂役似的生活,挑水种田劈材烧饭喂马扫园,因为这缘于他师父方丈更多的宠溺,但也承受了太多妒忌。因为他们暗地里传他是天生的未来佛,穿着漂亮的金线袈裟,无风自摆,像一阵秋风席卷落叶,灿烂的让人心底难过。

我不知为何?是他看一遍就可以背下晦涩绕口的佛经?继而再侃侃而谈迷惑众僧的慧根?还是额头胎记那一枚金色的法lun?总之方丈说那里有大念,会庇佑众生,光芒万丈之日,就是庇佑众生万物之时。

也许这次无遮大会就是他最好的证明,辩经的赌注是自己的头颅,豪气干云且又瘆人可怖...能否震慑西天与中州诸佛传承,普照天下?还是就此斩下自己卖相极好的大好头颅以谢罪万千众僧...

太多的宠溺认为过于血腥,此种极端残忍的赌约应该叫停...太多的妒忌煽风点火,其险恶用意心知肚明...只有依佛一人赏月观星,云淡风轻...

我与他们不同,我淡漠接受这一切,因为师父说过,佛,拆分开为弗人...意为无我的人,一个连自己都不曾拥有的人,又岂会在意痛楚与生命...悟不到这一层,还谈什么悟佛?悟,不是巧辨,是灵慧...至少依佛不俗,更有一颗痴迷的心,痴迷成佛...

鬼知道我那榆木疙瘩一般,只知道整理经书的师父哪里懂得这么多禅理?但细细思量,这老家伙虽然木纳,却绝对不愚钝,反而伶俐的很...他似乎永远都知道哪里有曲幽的竹林去悟“馋”,他似乎有永远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肉...

依稀记得师父牵着我的手,第一次恍恍惚惚的蹚进这片竹林之中,他拿出的肉让我狼吞虎咽,他拿出成坛的美酒让我忘返流连...斑驳的竹影就像水中的青荇纠缠,缠绵着我徜徉过水一般的月光里,也许这就是快乐,虽是偶尔,愿望是永恒...

师父依然是师父,只是推杯换盏中,换了天上人间...这些都来源于世俗,他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红尘...

从此以后,那片曲幽的竹林让我师徒二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悟“馋”去啊?也成了师父与我的暗号,也成了我念叨师父的口头禅...四目交汇的瞬间精光一闪,彼此心照不宣,哪里还有的负罪感?生时万物养我,死后我滋养万物。去他娘的《楞严经》...喝酒吃肉,我喜欢...

“为师悟“馋”,人家悟佛,你悟什么?”

“我想悟红尘...”

“悟红尘?悟红尘得去妓院,呆在寺庙里作甚...”

师父白了我一眼,那长长的指甲抠完泥脚剔着黄牙,似有回味与不甘,也许这就叫猥琐...

近在眼前的欲望被压抑得唾手不可得,便会滋生一丁一丝的小邪恶,名曰猥琐...

我语塞,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只得一口口抿着酒,好让酒水来洗涤我此刻心中的荒芜,可虽知道那是一潭不能动的心湖,俞抚俞荡漾...还不如索性让荒芜信马由缰...踏梦而上...

老家伙看我喝得越来越多,生怕吃亏,把酒坛一把抢过来,饮声如牛...

老家伙喝得快,醉得也快,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掰脚踹好不容易才弄断了一根拇指粗的竹竿,跌跌撞撞耍了起来...

大枪曰无名,无名大枪术,小成天陷地挪...大成可屠仙杀佛...

对着一块大石头,连刺带捅,连劈带抡,石头被打的劈啪三响,老家伙嘴里呼哧带喘,鸡毛蒜皮的骂着,也听不清个个数,犹如田间农妇仗着镐头在泥浆里撒泼滚打一般,甭说屠仙杀佛了就是能伤到偷鸡的狐黄都够呛。

但耍的次数多了,我竟也烂记于心上..,想忘掉都不能忘...

老家伙似乎越耍越来劲,到了兴致处,居然引亢高唱:

少年邀樽空对月无酒欢

岂知人生最苦即红尘

农夫多耕耘不遇多寒门

兵甲葬红雪明珠皆蒙尘

易得薄幸人

爱也清晨恨也清晨

不惑老翁皆大碗语拙憨

岂知人生最乐即红尘

徐娘抱残琴村叟三五人

半壶浑浊酒几弦靡靡音

难得有情人

醉也黄昏醒也黄昏

那块石头依旧臭硬如茅趸...终于伴随着最后一“枪”力道过猛,回弹在了光秃的脑门上,凸显一条淤紫,声音戛然而止...

师父躺在了地上,竹林里瞬间安静下来,甚至都能听见月光缓缓倾泻的声音...

“老了,无年少时的风采了...一枪破万甲,万甲皆开花...”

声音幽幽传来,融入月光,似乎即委屈又凄冷...

我从来不去理会,因为这老家伙很擅长表演,不过一会儿,定当爬起,因为他怕我多吃多喝多感叹...

果不其然,一块肉还没嚼烂,那老家伙就盘膝坐在了我面前,一口一口的喝着坛里的酒吃着荷叶上的肉...

师父渐渐的开始滔滔不绝,与我谈论着红尘。不入红尘,怎么看破红尘,不要畏惧红尘,红尘最炼心,淡淡体会这红尘的美好...

读万卷书,不入红尘,那是书痴;行万里路,不看红尘,那是车马脚夫;阅人无数,不识红尘,那是酒肆茶楼的酒保茶博士;

红尘层层色彩,叠叠年华,岂能是在一座座小小寺庙就能悟尽天下?

“山寺还不大?”

师父没有回答,总之眼神像看着一个痴儿,一声无力的叹息似乎不足以唤醒一只井蛙般遗憾可惜...

随着酒意带来的懵懂我开始了沉默,师父话语越来越少,最终沉沉睡去...

微风吹来了一阵窃窃,像极了一对仙侣在喃喃细语,刚想藏起酒肉的我,瞬间被里面的伤婉缠绵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切莫再找小僧了,小僧一心向佛,立誓不沾染红尘半分,小僧让施主错爱了...”

背影出尘...白衣渐远...

“那我也要告诉你,我的感情覆水不收...”

卿卿我我的女香客,不解风情的某位师兄,简直比方丈授课还精彩,这就是最好的下酒菜...我一仰而尽坛里的残酒,望着大哭不止女香客的暗暗剪影,心生悲怜...

我想如真有佛,他一定是历尽红尘绝不是束之经阁,所以我不悟禅,只悟红尘。

我想如真有佛,他一定是快乐的。所以我不修因果,只修快乐。

但红尘是什么?什么又是快乐?

有人的地方就有红尘,有红尘的地方就有快乐?

而快乐的前因后果是否就是充斥着太多的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的快乐,你也不会感觉到快乐?

可遗憾从何而来?我一无所知...

一坛即将空了的醪酒?美丽女香客的一晃而过?渐有暝色的日沉?还是我看遍山寺的流水花落?

但这都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怜惜,戒不掉的失落,会像瘟疫一样在心中蔓延,哪怕是山寺楼外楼远处渐浩渐渺的山外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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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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