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半辈子的念想

“原来是费先生的高徒，怪不得能住进逍遥府。这次果然不虚此行，三年前我就听说费先生收了一位学生，一直想要见一面，却总是俗务缠身，今日有福，有福。”

卢果不太习惯这么客气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所遇到的人或古怪或狡黠或偏激或正派，这些人绝不会每句话都捧着他，就算是之前遇到的罗菁朋友，也只是流露交好之意，不曾在言语上过于讨好。

而且卢果因为之前管家的话，总觉得这人是有很强的目的性，当然肯定不针对他这个无名之辈，而是对陈旭对费问枢这些人，有求于人的状态，卢果在费物医馆三年，实在是见得太多，可以说是应对自如。

但想归想，既然是复远城的人，今后肯定会见面，卢果还想着以后能够稍微被照应一下，也不好太冷淡，不过终究说不出和薛廷钧同样的殷勤话来，只有直白的道：“薛兄，以后我也要到复远城去，到时候还请多多指教。复远城是咱们大夏府的第一城，想必人杰地灵，我是小地方出身，不知礼数，怕是很容易说错话被人瞧不起，如果薛兄可以嘱咐几句就好了。”

薛廷钧笑道：“好说好说，复远城也不过是比天雄镇大一些，卢兄天赋异禀，还是费先生高徒，绝对吃得开，即使稍有不妥之处，只要有我薛某在，哪有让卢兄出丑的道理。”

“那就先多谢薛兄了。”卢果这时就无话可说了，只得求助两位俏丽的丫鬟。

环儿玉儿是见惯了世面的，在逍遥府也服侍了不少达官贵人，见卢果尴尬，抿嘴笑了笑，忙上前添茶，细声细语地劝薛廷钧食用点心。

薛廷钧也似乎看出卢果不太擅长言谈，所以对两个丫鬟为卢果解围不以为忤，反而挑起一些女儿家的话题，使卢果插得上嘴，又不必费劲思考话题走向。

大约半个时辰，薛廷钧才告辞而去。

见薛廷钧背影远去，卢果才舒了口气，向环儿玉儿道谢：“今天多亏两位姐姐了，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一个乡下人，哪里接的上这等贵公子的话题。”

环儿福了一福，道：“卢少爷，您只是不习惯，过段日子，跟这些公子哥儿熟悉了就适应他们说话的方式了，少爷天生是他们一个圈子的。”

玉儿接道：“是啊，卢少爷，我和环儿纵使跟这些公子哥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不会被认为是可以结识的朋友，是因为少爷在，我们才有了交谈的资格。”

卢果听了有些难过，道：“两位姐姐，我以前不过是一个山村里胆小的穷小孩，并不是什么少爷。”

玉儿道：“卢少爷，您以前是什么人不重要，你现在是逍遥府的贵客，修士府的大人物都会来教您，咱们大夏府少说也有好几百万人吧，这里面能成修士的连一万个人都没有，何况我听说少爷是百里挑一的那种修士，日后注定不凡，而我们姐妹，却永远只能是这府里的女婢，服侍一波又一波人，老了之后被换出府随便做个仆妇，或者被某个腌臜的人看上，做小老婆去，哪有好结果呢。”

环儿听了这懊丧的话，眼泪不自觉湿了脸颊，后来更是抱住玉儿哽咽起来。

卢果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管家悄然走近，板着脸教训起两个哭的梨花带雨的丫鬟来：“怎么在卢少爷面前哭了，规矩呢，要不要重回礼房去再学一次。”

玉儿环儿立时住嘴，偷眼看卢果，求恳之意在明眸中熠熠发光。

卢果哪有不管之理，道：“管家先生不要责怪两位姐姐了，都怪我，惹哭了她们。”

管家笑了，“还让卢少爷叫起姐姐来了，真是规矩都丢尽了。好了，你们俩说的那么大声，我远远都听的一清二楚。”

向卢果行了一礼，接着道：“卢少爷心地纯良，不会责怪你们，要是换了别人，你看你们俩会有什么好下场。”

管家话锋一转，叹道：“不过这俩傻姑娘说的也没错，她们之后的际遇，恐怕就是如此了。哎，我看着她们长大，也看着好多和她们一样的孩子就如同她们所说，年纪大一点就被新人换掉，做了小厮老婆的，做了门客小老婆的，无非如此，可怜啊，这世道，就不容苦命人有一丝丝好的念想。”

玉儿环儿走过去抱住管家，眼睛还红红的，却是不再作声。

“卢少爷，今天谢谢你给我这老头子一点点薄面，实感厚意。”管家破天荒不再拘礼，坐在卢果对面，慢慢道“薛公子救过我一命，对我女儿也有再造之恩，我没什么可还给他的，借着卢少爷给的脸，算是还掉了一些。不过老实讲，这位薛公子正是玉儿环儿说的那种，和我们不同世界的，他们发些善心，就能解决我们无能为力的事，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恩德，只是随意地赏赐罢了，而我们要感恩戴德，想方设法去补偿一点，这已经不是下人的活法了，不过却是我仅有的一些羞耻感，这让我活着不会那么难受。”

卢果道：“管家先生，我不太懂你说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你最后这几句很有道理，我会记住，以后弄清楚了再来给你回答。”

“卢少爷，这几句话也不算是我想出来的，是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爷，细细讲给我听的，不对，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位少爷都不知道变成哪里的老爷了。不过那时候，他说话的温柔神色，确实很像你。我想，你和他都是那种人和气、命又好、本事又大的人吧，该你们活的好。”

“梁爷爷，您说的还是那位顾先生吧，你都讲了很多次了，听得都要出茧子了，哪有那么好的人啊，卢少爷一定比他要好。”

“那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和卢少爷谁更好，只是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他，你们得允许我一个老头子对大半生念着的人忠心些，这心里的第一位不能随便就给让掉了。”管家拍着大腿，笑得很忧伤。

卢果忙道：“那位顾先生一定是很好的人，我什么都不懂的，哪能比得上。”

“卢少爷别谦虚啊，我见过不少人了，没有一个比你更通情达理，不对，应该怎么说啊，环儿。”

“没有一个像卢少爷看我们的眼神那样，把我们当成同等的人，没有一个人像卢少爷那样，觉得和我们交朋友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觉得被我们服侍是害羞的，那些人都觉得我们是木头来着。”

“环儿你说得比我好，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就是觉得，我会像梁爷爷念了大半辈子那位顾先生一样，念卢少爷大半辈子吧，前提是再也遇不到比卢少爷更好的人了。”

“玉儿，那你可能真遇不到了。”

说着两人又笑成一团。

管家看着卢果，似乎和顾先生重影了呢，笑着看了看玉儿环儿，女孩儿家，哪里有男人这般长久的情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