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在学校后门等你
在陈颂印象里,这女孩的下巴总是微扬着,很少拿正眼看人。
“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她不咸不淡一口回绝。
冯文文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拔尖了嗓门:“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还有没有点儿集体荣誉感了?一会儿其他班的人都去了,就我们班的人没去,你这是存心想让我们班被人看笑话吗?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小肚鸡肠推三阻四,班里的事还有谁干?”
多年当班干部的经验告诉冯文文,只要搬出“集体荣誉感”这五个字,任谁都会没辙。
可这次她失算了。
陈颂转目瞥看向那些平日里和冯文文走得近的男生:“你们谁愿意帮班花搬卷子?”
“我,我愿意!”立刻有人冒了出来。
冯文文这种漂亮女孩儿的忙,总是有很多人抢着帮的。
“我也愿意!”
“还有我!”
“滚,这种事当然是我这个体育委员来干了……”
“去去去,体育委员算什么,我是副班长,你们谁也别和我争!”
冯文文在心里骂了不下一百遍蠢货:“都给我闭嘴!陈颂,我叫的明明是你,你凭什么推卸责任?”
“七门课七叠试卷,你放着班里这么多长手长脚的不叫,偏叫我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等我一叠叠搬完,第一堂课都下课了,我缺了课你帮我罚站吗?”陈颂反问。
她是班里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轮到她的几乎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办好了是别人的功劳,办砸了是自己的差错,偏心眼的班主任一发脾气就只骂她一个。
一辈子就这么长,谁也不是专程给别人当枪使的。
这道理陈颂小时候不明白,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会还不明白,算起来,她两辈子的年龄相起来都足够当冯文文的妈了。
冯文文那些放暗箭的手段她不是没领教过,小聪明或许有点儿,真本事却还差得远。
从没吃过瘪的冯文文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还偏就要你去,怎么着了?”
说着,往四周扫视一圈:“你们谁要是帮她,以后别想再抄我作业!”
这下没人再傻兮兮吭声了,冯文文大小也是个学习委员,得罪了她可不会好果子吃。
冯文文见状满意地吊起了眉:“陈颂,有本事你就死犟着别去啊,信不信我告诉蒋老师,让你留校留到天黑!”
陈颂目光淡淡,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水,这让冯文文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这软柿子以前可没胆子和她对着干,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我有本事说,自然就有本事不去,办公室就在外头,你去告吧。”
话音落下,所有人看陈颂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敢公然挑衅冯文文的,她算是班里头一个。
事实上陈颂心里很清楚,蒋春桃就是再偏心再没脑子,也不至于为了一件这么弱智的事罚自己留校,倒是冯文文极有可能会在心里记恨,想方设法地对自己下绊子。
可有些事情是避不了的,即便这次低头服软,也一定还有下一次。
归根结底,冯文文的怨气来源于陈世明。而自己是陈世明的女儿,这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
冯文文气得浑身发抖,而陈颂面色淡淡站起了身:“不去告状就让开,你挡到我的路了。”
冯文文不仅不让,反倒还气急败坏往前了一步,把两排课桌间的过道堵得死死。
陈颂懒得和她在这种小事上置气,转身从另一边出了教室去了厕所。
等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讲台上已经垒了七叠厚厚的试卷。
“冯文文这么快就叫人搬来了?”她不免有点儿诧异。
在她印象里,冯大小姐可没这么容易低头。
“不是冯文文叫人搬的,是齐南,”同桌许迎迎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上回你的作业本被冯文文给扔水了,也是齐南帮你捡的,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可能是他为人厚道心地善良,看不得有人欺凌弱小。”陈颂瞎掰。
许迎迎白了她一眼:“得了吧,要是他对你没意思,我的名字就倒着写!”
齐南的确对陈颂有意思,那个年龄的感情青涩得像开春时节稻田里的嫩草,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冒头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静静消失的。
陈颂对这个男孩的记忆,停留在他转学的那一天,那天他谎称没做数学笔记借走了她的课本,还回来的时候,白净的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齐南走后,陈颂还没来得及翻开那书,冯文文就叫人从她手里死拉硬拽地抢了过去,看了一遍之后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三脚,捡起来一页页、一张张,撕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她撕啊撕,扬起漫天纷纷扬扬的纸屑,在陈颂记忆里如一场鹅毛大雪……
后来,齐南的课桌被搬空了,有人说他举家迁去了外省,也有人说他跟着父母出了国。
再后来,陈颂没了数学课本,被教数学的刘老头儿打肿了手掌心。
她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抄完了整本数学书,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瞧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图形和公式手就直抽筋。
这十几年来,陈颂从不知那本被撕碎的书里藏了什么秘密,即便猜到也不敢当真——她总觉得有些人实在太好,好到像是根本不该和自己有什么交集。
“哦对了,有人要我把这个给你。”许迎迎递过来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展开纸条,是一行四正四方的黑色小字——体育课解散以后,我在学校后门等你。
落款:齐南。
陈颂默不作声把纸条抓在了手心里。
……
学校的后门,离垃圾池不远。
几棵瘦骨嶙峋的桃树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地面的污水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发出细微碎响。
陈颂刚到这儿,就瞧见一旁的桃树后头藏了好些人。
她佯装没瞧见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突然有人窜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搪瓷脸盆。
“曹景,赶紧的!”有人急声催促。
几乎只一眨眼的功夫,体育委员曹景就冲到了陈颂跟前,把满满一盆漂浮着絮状物的不明液体劈头盖脸泼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