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走了两日,正好赶上影枭说的赛戏。
怎么说呢……
简陋条件下,意境悠远的艺术。
我和七冥在二楼雅座挑了个不起眼的位子歇息。
七冥看得蛮专注,我对几上各种民间的零嘴更好奇。
庄里不是没有,不过这么有……那个,嗯,咳,有民间特色的,不常见。
台上的,不就是来回迈上几十步代表急急奔了三千里路,八个人撑旗子往后一站表示千军万马么。我偷偷看看七冥,有些不明白。他当初是扎扎实实真真切切,从皇都换马不换人,不要命地赶去虎腾的。为什么,还会对这戏台上的装腔作势出神?
随他啦,暗里瞄瞄他抿唇敛神,目不转睛的样子,陪着看也很不错,悠哉悠哉。
喂了七冥一个剥好的花生,他看也不看,吃了过去,连咬到我手指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脸红。
而后,含住。
过了半晌,咕嘟一口咽了下去。
嗓子那里大概略略卡了卡,不怎么舒服,蹙了蹙眉。
却还是没有觉醒发生了什么。
我笑得内伤。
知道有我之前的保证,他不会警觉,毫不内疚地咬开一个梅子,去了核,喂半个给他。
生津的,润润他可怜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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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七冥的样子,正玩得惬意,却忽然听见一个拔尖入云如细弦铮铮的声音。
天那,这是男人的嗓子吗?
吓了一跳,看向台上。
这一看,却僵住了。
从最无防备的单纯快乐,跌入不得脱身的失却之痛中。
扮水袖的那人,妆化得简单,显出了八成原貌,连带眼神,像极了千。
他不是千。
身高气质都不一样。
就算一样,也不是。
但是对我而言,这一瞥所见,已经足够糟糕。
深吸口气,脑中纷纷杂杂一堆景象奔涌而来。
我狠狠将拇指掐紧在食指第二节,强制自己抛开那些。
七冥没有发觉。
放下心,闭目入定,默念心法。身处闹市茶楼,不管如何,警戒是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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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到散场,回了客栈包住的独立小院,久未的疲惫涌上来。
“真?”七冥一路担心地在我脸上瞄来瞄去,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靠坐在椅背上,低叹般道,“我想喝酒。”
“好。”七冥起身,去吩咐了酒菜上来。
酒,不知过了第几巡。
没用内力逼去,却依旧还未有醉意。
我痛恨这具身子的好酒量。
以坛代杯,就不信了,怎么会灌不醉。
天,金红了暗,暗了又明。
却是日落又月升。
星星亦开始闪烁。
举目问群星,这里,倒底是哪个宇宙的哪一角,倒底是哪次任务的间隙里,千背着我物色的时空点?
人,面前端坐,稳稳不动。
是七冥。
时不时忍不住唤他,他便应一声。
稳了我,任由我歪在他怀里仰头倾酒。
看着我喝到后来,击剑长歌,唱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破句。
酒真是好东西。
就算灌不醉,起码,能让人有足够的勇气和力气,把该做的事,做了。
“七冥……”瞥一眼地上满满的空坛,我一脚踢过去,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撑着自己的膝盖,对他一笑,终于能够开口。
不敢再看他,指指自己心口,“这里……本来已经冷了,死了,空了,没了……我……”
身子落进一个暖暖的怀里,紧紧的。
眼里视线模糊,有东西不断掉出来,我摸摸自己的脸颊,手上湿湿的,真是奇怪……一边听得一个嘶哑陌生的声音在胡言乱语,“遇到你……慢慢又暖了,有了,满了,活了……可是为什么还会痛……痛,好痛……七冥……痛,我好痛……”
那个声音不肯停歇,一直一直缭绕在耳边,哀伤悲恸,还说了很多很多别的。
只是我不怎么记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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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不知时光过了几何。
全身飘飘然,似乎换了个小重力的环境,轻了一半。不过股间腰腿处酸痛得实在不行,眼帘几乎睁不开。
啊哦――?
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
我怎么了?
“七冥?”为什么你的眼睛有些肿肿的?
我开口想问,刚吐出了头两个字,便被沙哑可怕的声音吓了一跳。
嗓子那里疼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
一条冷冷的毛巾盖上眼部。
“我在。”七冥低低略哑的声音传来,而后手被握住,一个温温的身子钻到我身边,缠着贴上来。
也是赤裸的。
我忽然想起来入睡前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心里一乱……“七冥,我……”
唇被封缄,绵长细致的吻。
有些熟悉……
……往常不是我这么干的吗?这次掉了角色了而已。
当下心神一宽,在纠缠唇舌里全心全意陷进去。
他良久松开我,轻轻道,“下次别自己担了,我和你两个,痛归痛,不会有事的了。”
我微笑,昏昏欲睡。
――怎么又困了,好像刚睡醒吧?
七冥却不肯歇,摇摇我,“好不好?”
我不想动,也懒得开口,忽然发觉自己轻了一半,是因为胸口少了处暗里的重压。
七冥又推推我,“好不好?”
……真是的,知道就好,为什么坚持要个回答的表示。
蹭着挪回去些,我尽入睡前剩余的全力点了下头,刚好撞上他的额头。
七冥呜咽了一声。
活该。
脑门一痛,鼻子一酸,我的也撞疼了。
这就是你囊话胍话肓税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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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喝醉了。
的的确确醉了,却也是醒着。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所以浇愁。
我能做的,不过一边静静守了他。
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子。
开始还好,只是灌酒。
后来,眼神里的哀伤一寸寸都浮上来。
他在想那个人。
不是在想那个人,是想起了那个人。
不管怎么说,他在痛。
到了极限,崩塌了的,没法再像以前一样忍下去的,痛。
喝到后来,他居然开始唱。
嗓子低低的。
踉跄过来,一手撑在我肩上,冲我一笑,伸手拔了我的剑过去。
旋身,起式。
剑指之处,花叶被催,无风而动。
一边足尖挑了满坛的酒,巧巧起到两楼高的地方,一道剑气震开。
碎瓦和醇酒一同洒落下来,他不曾让开,只是腾在空中。
剑光如罩,笼了他全身,只见映着月色,银光闪闪,却不见人。
连我身上都溅了几滴,他落地时,全身却没有一丝痕迹。
剑上平平托着一片碎瓦,他笑笑,仰倒身,也不伸手拿过,直接就着,将上面盛的酒喝了。
一震手腕,弹开那块碎瓦。
招式渐快,渐重,真气催动,压迫之力扑面而来。
倒后来,竟然近乎悲愤。
我早已经喘不过气来。
看着整个院子变得一塌糊涂,碗盏花草,石桌树木,无一得以幸免。
除了我身周一臂方圆,和身后小小一角。
看着他东倒西歪地过来,漂亮地归剑入鞘。
看着他一手拎坛喝了一半,而后,面露疑惑地抹着他自己脸上的泪。
看着他眼神迷茫起来,弯腰撑膝而立,向我伸手,喃喃,扪心而疑问,说他痛。
除了过去抱住他,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拥了他,连拖带推地进了屋子。
然后愣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身子偏凉。
在哆嗦。
泪自顾自落个不停,反反复复低低哑哑一句“好痛”。
一边朝我身上紧紧蹭过来。
他这……算是习惯成自然吗?
那……
剥了两人衣服,我带着他倒到榻上。
摩挲着他,向他畅开自己身子。
预备了,吃些苦头。
包容他,让他发泄出来些,就会缓过一口气来了吧?
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颤抖。
嗓子已经低哑,再也说不出什么。
无声地落泪,偶尔松开咬紧的牙关,深深抽气换着息。
十指扣着我腰生生做疼,彼此身子赤裸着紧紧缠在一起,换作往日我早被他撩拨得不知身在何处,但现下他竟然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剧烈地战栗。
痛得连本能都忘记了……
我悚然。
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
如此下去,我不敢想……
食指移到他睡穴。
不妥,没法保证醒来时会如何。
又收了回来。
一手刀切昏他?
同样不妥。
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
狠狠抹把自己的脸,甩掉手上湿湿冷冷的东西,我拍抚着他背顺着他气,亲着他脸颊。
不敢吻了他,怕他岔了气。
一手胆战心惊地摸上他脉搏。
很乱,很急。
想必体内真气也不怎么安分。
眼下,这……
怎么办……真你告诉我,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求你,告诉我……
你怎么可以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崩溃……
怎么办,告诉我……
在他耳边不断唤他,他渐渐颤得轻微些了,泪却更急。
他身上那里来的那么多水份?
莫非是刚才喝的酒?
是不是要到没了力气,才会睡过去,停下来?
没力气……
心下一动,翻身吻上他颈侧。
缠住他十指。
没力气……
巅然瘫软的时候,和往常不一样,他竟然,出了声。
冥。
我清清楚楚听得他喟叹着唤。
眼神涣散了瞬间,又慢慢聚焦。
心下因这声而痛,却也是喜。
他终于,能在这种时候,出声了吗?
而且,而且……
忍不住又吻下去。
他伸臂揽了我,缠过来。
冥。他唤,面上不断有湿湿的滑出来,和我的混在一块,沿着鬓角落下去。
不过比刚才少了很多,过那么一会会,一颗。
冥。他略略蹙眉,有些吃痛。那伤,还没好全么……我冒进了。
冥。他埋怨。
冥。他……
我抚了他下巴,就上吻去,堵了那声音。
他嗓子怕是伤到了。
你不出声,我也听得到。
你不唤我,我也会在你身边。
所以,所以呵……
不要痛了,你不要痛了。
起码,我能做到,不再让你一个人,痛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