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琴声绵绵 庙堂边塞
江湖草莽,多是明枪往来,凭真功夫撕杀。庙堂朝野,却是明争暗斗,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所以,朝廷比江湖更凶险,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离殇从未远离过瑶台琼室和鸾舆凤驾,周廻五里的北宋汴京宫室宫城,上等白玉铺造的台阶闪耀着温润光芒,飞檐上檀香木雕刻而成的凤凰展翅欲飞,在大庆殿的雄伟壮丽和福宁宫的富丽堂皇的掩饰下,显得金迷纸醉,却是暗流涌动,在这里对权力与欲望的追求与迷失,是永恒的话题。
清晨,天刚破晓,东方泛白,伴随灿烂的霞光,在邸路幽深、怒放棠花醉客人的王府,一位明目皓齿的贵妇人在庭院中婉婉落座,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扬起,髻边插一支攒珠累丝金凤,一袭红衣明媚动人,耳上的绿色翡翠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她低声问了一旁奉茶的侍女:“主公呢,还在书房吗?”侍女沉默不答,只是摇了摇头。另一旁身穿紫褐色裳衣,约莫四十多岁的贴身婢女流苏,面色有些凝重地补充道:“侍卫探到,昨夜驸马爷就出了府门。”
听闻后,妇人并没有生怒,脸庞反而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便玉指轻扬,低眉信手弹琴,三尺乌丝随风飞舞,琴声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又如杨柳梢头微风中的丝絮。一个“探”字,反映了她对他的视野掌控,也说明了彼此夫妻关系的间隙。只见霞光中,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凤阳阁”。此人正是临安公主赵璇,即在位宋仁宗的姑姑,出身虽然尊贵,但她还有一个颇为让江湖人津津乐道的身份:萧正羽的正室。萧家堪称豫中望族,三代五尚书,七科八进士。其中萧正羽曾高中榜眼,授翰林编修,加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因为厌倦官场名利争斗和尔虞我诈,任性愤然辞官,在家疏财结客,与江湖的志士仁人交往,淡泊名利,追逐闲云野鹤的生活,被誉“醉意驸马爷”。
画风一转,暮色苍茫,在千里之外环群山而建的雁门关,唐荣设宴款待八贤王等人,并派人在军帐内载歌载舞助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番应酬后,唐荣有些酒力不支,被部下搀扶前往军帐休息,他与号称“南北酒王”的赵德芳放歌纵酒,毕竟不是对手。据说,八贤王赵德芳纵然贪杯,但是只有在人生最开心或最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喝醉。
酒阑宾散后,诸葛不群走出帐篷外,听着边塞独有的琵琶曲,望着大雁归去开封府的方向,饶有兴致地吟唱道:“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沙漠戈壁突然起风,边塞的风沙吹过形似月亮的雁池,寒光、剑戟、号角,回荡在悠扬的琴声中,略带凄楚。边楼、江水、月夜,尽是离愁。
“都说诸葛先生是‘算盘一响、黄金万两’,也有不得志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八贤王也从宴席中抽身走出,晚宴或许因为性情高兴而畅怀痛饮,又忍不住胸闷猛咳嗽起来。青羽怕夜风受凉急忙为其披上披肩,紫涵取来一壶食醋解酒。对此,赵德芳倒是满不在乎,他认为富贵虽然不在天,但是生死却有命。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更何况黄金万两的钱财只是很多东西披着的外壳,却不是里面的果实。”诸葛不群晃了晃腰间那一把三寸有余的白银小珠算,噼里啪啦地娴熟玩弄了一下,快速、准确,精致,接着他若有所悟地吟唱道:“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五湖四海盘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盐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这小小珠算,可谓包罗万象,可比半部论语治天下!”
“不错,自古以来,在圣贤诗篇中,珠算都被赋予了‘神机妙算’‘精打细算’的意味,凸显出睿智。早闻诸葛先生足智多谋,卓而不群,回答问题果然滴水不漏,平生不得志也是化作多少红尘烟雨中。”赵德芳畅言道。
“王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龙血凤髓,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本应该过着养尊处优、坐享其成的日子,却来到这‘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的塞外,可否也有平生不得志的地方?”诸葛不群反问道。
赵德芳云淡风轻似得笑了笑,淡淡道:“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也没有坐享其成,即使是帝王家的江山社稷,也乃马革裹尸还的血染的荣华富贵。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我平生的不得志太多了,郁郁寡欢,所以嗜酒。”
“如今宋辽对峙,剑拔弩张,主和派主张以怀柔之术与辽国议和,御之以恩信,待之以礼节,以金帛财物满足蛮夷贪欲,破财免灾。主战派主张以武力驱除辽人,收复幽云十六州等河山,维护中原统一,两者互为擘肘。王爷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诸葛不群恭谨地问道。
“面对契丹、西夏等外族欺凌,主和还是主战?大宋朝堂已经争吵了数十年,有人说主和就是投降卖国,阿谀逢迎,有人说主战就是冒进虚妄,盲目乐观。我认为,这些观点都过于偏颇,皇城宫墙内外,各有心思杂念。我已经远离庙堂之高多年,索性就当个闲云野鹤静静地观望这盘棋子就好,不参与其中纷争。”赵德芳倒是说话不偏不倚,两边不站立场,两头不得罪,他又喝了扬起酒壶,咕嘟嘟饮了一口,轻松自如地喃喃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听后,诸葛不群不再多加探问,他知道赵德芳是一个有品讲德的人,越是放荡不羁的背后,越是追逐内心最初的执着。于是,同样嘴角轻扬地笑了笑,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高扬地说道:“听说比酒更烈的是人心,也听说无论八贤王喝醉与否,都是在装糊涂!今日一见,原来耳闻都是错的,比酒更烈的是等闲变却故人心,曾经壮志凌云的八贤王可不是墙头草似的中间派,不知道今夜是否真的有些微醺了?”
“呵呵,心碎喝酒,喝酒伤肺,到头来就是没心又没肺。你怎么能期待一个没心又没肺有什么凌云壮志?”赵德芳回应道,“再说,主人请喝酒,客人就得要喝醉,否则岂不是扫了主人家的颜面?”一席言语下来,问着诸葛不群竟然无从应答,便长揖谢过赵德芳等众人,拂袖返回营帐歇息。
望着诸葛不群拂袖而去的背影,紫涵有些疑惑道:“他是商贾买卖人家,朝廷自古重农抑商,他如何进得了临安王府,与长公主有往来,对宫中的事情知之甚多?”青羽在一旁解释道:“我大宋商业经济发达,太宗曾经就派出特使带上通商诏书,到周边各国游说,商贾之风兴起,他们不仅形成了独特的行陌文化,还积极地向权贵士大夫靠拢,一方面寄希望于子孙后代能通过科举考试成为达官显贵,出人头地,另一方面攀结权贵,谋求在交往中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双方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