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篇:9

抑郁篇:9

季君藏在一个干枯的井底,四周是阴冷潮湿的石壁,他在躲避些什么,是什么呢?季君自己也不知道。

透过井口,可以看见有限的夜空上挂着一轮满月。“又是……满月啊……”季君双唇颤抖着面对这幅似曾相识的景象,在哪里见过呢?他也不知道。他在井底徘徊着、恐惧着、潮湿的黏土仿佛渗出了鲜血,弥漫着的腥味使他更加不安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仿佛有很多人在追赶他,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要烧死他,季君变得很怕死,因为他知道,如果被他们烧死了,自己一定会去阿鼻地狱。那是一个进去以后就无法逃离的地方——永无止境的痛苦。为什么这群人要烧死自己?难道自己犯了什么不赦之罪么?

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没对,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才会导致这样,究竟是哪里错了呢?季君抬头看着黑幕之上的满月已经占据了全部的夜空,月光变得无比的耀眼。“为什么又是……满月?”季君疑惑着。此时季君脚下潮湿的泥土开始渗出水来,水渗出的速度很快,没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没过季君的脚踝了。

季君知道自己不会游泳,就算不被外面的人烧死,也会在这井底被淹死。

进退维谷……

井底的水已经淹没到了季君的胸口,井口也围着一圈蒙着面的人,他们不断往下倒着汽油,想要烧死季君。

季君嘶吼着、挣扎着,他不想死,死亡并不代表一切的终结,而是所有一切的开始……

“啊……”季君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暗,刚才的噩梦使他浑身是汗。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想要坐起来,但是两个胳膊虚弱的很,使不上力气。黑暗中,高永幸立马走了过来,将季君扶起。季君靠在床头,低着头,脑海中凌媛媛躺在楼底的画面挥之不去。

“我在外面租的房子,你不想回学校的话可以一直住在这,你要想一个人待着我现在也可以走。”黑暗中高永幸点起了一支烟,接着烟丝燃烧的‘呲呲’声刺激着季君的耳膜。

“我失败了……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季君低着头喃喃着,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被子上。

“跟你没关系,错的是那个叫张丽凡的女人。”高永幸将没抽几口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你昏迷以后被送去医院了,你的三个室友都来看过你,还有一个女同学给你送了些水果。”

“女同学?”季君有些疑惑,班级里一共五位女生,但是季君和她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甚至和一位女生关系很差,因为那位女生追求过季君,但是被季君拒绝了。从此以后她对季君就冷言冷语,看季君也是鄙夷和高高在上的那种眼神。那位女生因为比较强势,而且家庭条件在班里也能排上号,所以其他女生都为她马首是瞻。

“胖胖的矮矮的,戴着个眼镜。挺腼腆的一个女生。”高永幸形容道。

“噢,我知道是谁了。”那个女生叫季云,跟季君一个姓,是浙江人。她对班里所有同学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所以班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但不包括季君。季君并没有对她抱有恶意,但也绝谈不上喜欢,只是对她像普通同学那样。季云很少在班里同别人交流,上课也一个人坐在拐角,她不喜欢班里人,班里人也不喜欢她。

季君突然想到,上学期期末考,考高等数学那一场,季君蒙完选择题就直接趴着睡觉了。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身旁的季云突然用胳膊戳了戳季君,然后将她的试卷往季君的方向挪了挪,季君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然后一连抄了好几道大题,才勉强把考试给混了过去。

“那姑娘喜欢你吧?”高永幸问道。

“可能吧。”季君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着自己爱吃,但不常见的番石榴和释迦果,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别人去爱……”

“你一个大男人能别哭哭啼啼的吗?我都说了,凌媛媛的死跟你没关系!这种事对她造成的伤害是你在天台上三言两语就能挽回的?!”高永幸怒斥着。

季君知道,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但是别人不知道的是,他明明有办法去挽救凌媛媛的生命,却没有做到,偏偏在凌媛媛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成功了……这无疑是对他最沉痛的伤害。

风吹动遮掩住窗户的帘幕,流苏在半空飞舞,黄昏的残阳透过间隙照射了进来,昏暗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四散逃开不断地奔跑。待流苏落下,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又重新占据了整个房间。

“要拉开窗帘吗?”高永幸问道。

“我有一个哥哥。”季君突然扯开了话题,“叫季一,他曾经跟我说过,学雷锋的人都是傻子。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去学雷锋?为什么?”

“因为性质上是正义的事总是会被大众认可的。”高永幸答道。

“会被大众认可?我不明白,楼下那群人难道不是从小就被教导要学习雷锋吗?尽管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们为什么可以对着一个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女孩污言秽语怂恿她自杀?难道只要无关自己的利害,所有人都真的可能变成伤害自己的那个人?我不明白……”季君低着头,痛苦地用指甲抓着自己的脸:“从小到大所教导我的教育就在告诉我是非对错,但现在众多明摆着的错误却没有人提出来,那还教导我们这些仁义道德伦理有什么用?反正到了一定年龄不总是要同社会合拍,同众多的人一起随波逐流吗?这样做岂不是在自欺欺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我觉得很不安……”

“所以你要杀掉他们吗?”高永幸语气凶狠道。

“我不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意义在于认为的行动,而不在于实际存在的结果。”

季君抬头看着黑暗中的高永幸,苦笑着说道:“你安慰人的技术可真低级。”

高永幸将一根烟扔向了季君,季君将烟拿在手上没有丝毫的欲望。

“你知道瑞士有一个画家叫阿诺德·勃克林吗?”高永幸说道。

“《死亡之岛。》”季君说道。

“哟?”高永幸惊讶道。

“我是美术特长生。”季君说道。

高永幸用手指了指挂在季君头上的《死亡之岛》:“在一个画展上买的仿作。”

季君侧着身子抬头看着画,画中主体是一座高高耸立的海上石岛,岛中间长满了与石山比肩的阴森柏树,石岛周围的石壁上有着许多石窟,海面上一只载着白色棺椁的小船正缓缓向岛上前行。

“有一种说法是,海岛所在的地方叫尼伯龙根,是死人之国。白色衣服的死神会将人类社会中死去的精英和勇士存放在海岛上的石窟里,等到世界快要毁灭的时候,再度将他们唤醒,来拯救身陷囹圄的愚民。”高永幸饶有兴味的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死后一定会被送到那里。”

“我说过了,我只是个自私卑鄙的人。”季君答道。

“我想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高永幸将刚刚被摁灭在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又捡了出来,捋直以后又点燃叼在嘴上,“你以为我是想表达你是人类社会中的清醒者?你真的觉得能被送去死人之国的真的是精英和勇士?神话从来只是美化过的产物,能被送去死人之国的只有卑鄙者和作恶者,因为只有这种人才能带领社会进步。而你则是用虚假的善心和自以为的怜悯包装着自己心中最阴暗最不耻的那一部分,你说我说的对吗?”

季君沉默着低着头,依旧看着手上那支烟。

“凌媛媛的死只是众人作恶而所产生的结果,包括她自己,这样说可能有些受害者有罪论感觉,但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生会让自己发生这一系列的事吗?”高永幸话语中充满了讥讽,“你是不是认为我真是个毫无同情心,又偏激又死板的人?可这就是事实!众人作恶产生的后果你没有必要去承担。”

烟丝燃烧的‘呲呲’声响起,高永幸骂道:“这烟是不是霉了?”

“你会痛苦那是应该的,因为这也是对你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恶的一种惩罚。之所以你做过恶,所以你会碰上这种事,所以凌媛媛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你只是在承担你自己所做的既卑鄙又可耻的事的惩罚。”高永幸将已经熄灭的烟头弹在季君的头上接着说:“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点?当然,主观存在害死凌媛媛的恶人肯定会受到惩罚,就算不能由我们俩亲自动手,也会有天诛这种东西降临在她身上。因为我坚信,做好事的人不一定会有好报,做坏事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要拉窗户吗?”高永幸再一次问道。

“daywalker,nightstalker。”季君咕哝了一句。

“一个人所适应的环境决定了自己内心世界的模样。”高永幸调侃道:“我很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

“拉开吧。”季君弱弱道。

高永幸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嘴里衔着一朵白花正站在窗户外的晾衣杆上。

高永幸打开窗户,乌鸦跳到了窗台边,只见它来回在窗沿上蹦跶了几下,将白花轻轻放了下去,然后扑闪着黑色的翅膀飞向了不知名的地方。白花静静的躺在窗沿上,没有风,所以显得很宁静,此时正是太阳西落的时间,黄昏的余晖照耀在白花上,显得是那么娇嫩那么可爱。

“我闻到味了,是石楠花。”高永幸问道:“是来祭奠凌媛媛的吗?”

“是来祭奠我的。”季君抬起头,看着那朵白色的石楠花,犹如那无脸的魔鬼一般,“你知道石楠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高永幸答道。

“孤独、寂寥、索然无味。”季君将烟点着衔在嘴上,“我注定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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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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