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嘲世间情难两得
“喂,喂喂喂怎么回事!”
楚中天在第七层楼论剑台里挑了个长得最磕碜的暴打一顿,算是通关,急三火四地往楼上冲,刚爬了一半,就被两个滚下楼梯的肉球给撞了个满怀,要不是眼疾手快攀住阑干横空翻越过去,他怕不是要被团成第三个肉球一块儿下锅。
他拍拍胸口,往下定睛一瞧,一个肉球是刚撞开他鼻孔朝天横着上楼的胖子,另一个穿着白衣裳,给他吓一跳,细看才知道不是项冲,是个相貌平平身材魁梧的方脸汉子。
“呃,怎么大家伙儿都喜欢穿白衣,不是谁都能把白衣穿得好看的……”正嘀咕着转过头,头顶忽然传来“铿”的一声沉闷金属重响,后颈的汗毛莫名竖起,他凭着直觉蓦地向前飞纵几步,“轰”一声笨重的铜锤砸落,把他方才落脚处砸出半个窟窿,紧接着楼下头昏脑涨流鼻血的胖子摇摇晃晃爬起身,要过来把兵器捡回去,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忙不迭扛剑三步并作两步逃之夭夭。
还剩最后几级台阶,他蓦地停下,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把那股冒失劲儿给按捺下去,握剑的掌心已出了层细细的汗,随手在衣衫上擦了把,重又握住,神色凝重地走完最后一段楼梯,浑身裹着层苦大仇深的气息来到第八层楼,侧身抬眼望去。
只有两个人,骚包关系户情敌和扮猪吃老虎道士,都穿一身白。
容尘这身打扮较之以往更显清贵,白衣玉簪看似朴素,却是江南最上等的布料和玉器,人又挺拔,带着刚刚好的慵懒和放松,端坐案前执扇品茗,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我最有钱!我最俊俏!你们这些破衣烂衫的野猴子就不要来我面前自取其辱了,呵!”
而项冲则靠窗站着,手里捏着杯茶,神态放松,仿佛和容尘是旧相识。
楚中天警惕又冷漠地环绕四周,朝两人缓步走去。
项冲见状,眨眨眼,不意外这家伙会紧随自己出现在这里,讶异的是这少年活像被人夺了舍,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那股谨慎和阴郁在他身上太违和。
容尘没抬头,只是觉得好玩,勾唇笑了笑。
这股轻慢戏谑更让人恼火,楚中天几乎要揪住他的衣襟,把人怼到墙上,质问他究竟想对子清做什么,和天宗又是什么关系。
“你们认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后陷入沉默。
容尘嘲道:“认识,和很多女人暧昧不清的小流氓罢了。”
楚中天回敬:“惺惺作态最会装人的伪君子,怎么不认识。”
项冲将茶一饮而尽,俯身搁了茶杯,无所谓地平静答道:“我和两位不熟,有劳你们相互介绍。如今看来都不是善茬,有点儿意思。”
“呃……项兄弟别听他胡说八道!”楚中天皱眉,隐隐红了耳廓,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你们慢慢吵,或者活动活动筋骨打一架也无所谓,趁现在前三甲的位置没发生变化,我先去找周姑娘了。”项冲将两人视作空气,径自去同最后一层楼的守卫打招呼,先上楼去。
楚中天:“……”
容尘好整以暇地看着,缓缓收起折扇,在掌心敲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中天单刀直入,不再废话,“你和天宗有何干系!”
“自然是黑白不两立的关系。”容尘也不做率先动粗的人,从容回答。
“那你不去对付白云宗,千里迢迢来此论剑是为那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怎会知道她在这里?”
“与你何干。”
“你还知道些什么!你究竟和天宗做了什么交易!你为了得到她,真是不择手段。”楚中天眼底泛红,几乎咬牙切齿。
“真好笑,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你这条恶犬乱咬一通。”
“她是我的。我不许你碰。”楚中天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啧,她怎么就成你的了?你们成亲了?”容尘一抖衣袍下摆悠然站起身,负手向前两步,一双笑眼微微眯起,近乎逼视,藏着刀锋,连声追问,“有过肌肤之亲?吻过彼此?牵过手?呵,还是说,她亲口对你说过,中意你?”
楚中天猝然失语,脸上因恼火燃起的血色仓皇褪尽,喘息都变得艰难。
这一连串的逼问似闷棍敲断他的脊梁,强烈的酸涩自心口涌上鼻尖和双眼,他想底气十足地驳斥辩解,徒然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啊……
长久以来,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算什么东西。
子清,只把他当做好朋友,哪儿有什么异样的情愫。
他有什么立场,阻拦别人爱慕她。
捕捉到楚中天神色的微妙变化,知其如此不堪一击,容尘抿了抿唇角,将难抑的笑意忍了回去,云淡风轻后撤两步重又坐回案前,摇开折扇扭头望塔楼外的湖光山色。
少年人这脆弱如纸的暗恋,抬手轻轻一戳就破,在风中碎散,可怜,可悲。
他忽然失了信念,像条丧家之犬,战意全无,游魂般拖着步子踱了出去,对小道士和周姑娘的事也兴趣全无,只想逃,想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再继续丢人现眼。
在楼梯上越走越快,近乎奔跑起来,于深渊中一直下坠,怎么都到不了尽头。
好像有人喊他,他听不清,仿佛隔着层雾。
脚步倏地顿挫,肩头被人从后一把抓住,狠命拖拽过去,后脊撞在坚硬的墙壁上,痛感将他游离恍惚不见天日的神思蓦然从汹涌海渊里捞了出来,他看清了面前的薛靖七,汗水仓皇划过脸颊,像是滚烫的泪。
“你发什么疯……!”她满是不解,压低声音质问。
“我什么也不是,小七,我什么也不是……”他语无伦次,红着眼眶哽声道,“不过是一厢情愿,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我,我为什么永远都在厚着脸皮一厢情愿,我算什么东西……”
薛靖七哑然半晌,明白他的心绪,将滚至喉头的斥责和火气咽了回去,柔声道:“傻子,怎么会是一厢情愿呢?旁观者清,我能看得出,子清也是喜欢你的。她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
他只是摇头,笑意有些悲凉。
“你别骗我,我又不傻。我这么差劲,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如果我是姑娘,我也不会喜欢这种不靠谱的货色。”楚中天闭了闭双眼,轻声道,“我不配。所以我很痛苦,我想逃走了。”
“我没骗你。”薛靖七蹙起眉,语气加重。
“如果说……我因对你的一厢情愿而痛苦,子清以同样的话安慰我,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苦笑。
“这不一样。”她闻言一怔,别开脸。
“我猜到了。”他轻声笑答。
垂眸想了片刻,她复转过脸,抬眼瞧他,“要听真话么?”
他倏然一怔,依旧只是垂着头,没答话。
“年少懵懂时,我喜欢过你。”她目不转睛,眼里藏着浅淡笑意,话音极轻。
落入他耳却如惊雷劈落沧海,心跳空了一拍,茫然抬眼,瞳孔骤缩。
“在空谷中朝夕相处六年,怎么会没有半分异样情愫呢……”
她哑然失笑,目光不闪不避,“那时我孤苦无依,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还饱受伤病折磨,恨不得抱膝缩在黑暗里,就那样死了算了。是你这个整天乐呵呵的臭傻子,把我从孤独的黑暗里拖出来,在我旁边跟个大太阳似的发光发热,恨不得烤死我。”
“于是我习惯了你在我身边整天捣蛋和气人,甚至在重新遇见剑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余生都会和你苟在一起,你负责搞事,我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帮你打架……就这样一起玩到老,挺自在的。”
楚中天似是呆住了,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后知后觉淌下泪。
“之前没敢让你知道,是怕给你希望,让你回头,无法向前走。”她蓦地一笑,满脸无奈,偏生又带着些宠溺,“不曾想,这桩始终未说开的隐秘心事反倒绊住了你的脚步,让你这么一个自信开朗的人,变得妄自菲薄,畏畏缩缩,不像个男子汉。”
“啧,别哭了,闹心呢。你同我擦肩而过,正是因为命定的子清在前路等着你。你不好好把握当下,保护好她,一个劲儿地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甚至还打算抱头鼠窜,完全不顾及她的安危了,像什么话?!你再这样闹,我可替她揍你了!”薛靖七一脸嫌弃和凶狠,边训着,边皱着眉用袖口胡乱在他脸上擦了一把,而后不耐烦地背过身去,抱着剑向外头张望,漫不经心。
他破涕为笑,抬手捂住湿润的双眼,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拾掇干净,跌宕心绪平复下来后,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柔和,轻声道谢。
“小七,谢谢你。”
“诶,反正子清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现身的意思,我带你去看个热闹吧,放松放松心情。”薛靖七忽然转过来,摸着下巴贼兮兮地笑。
“啊?”他目瞪口呆。
她这是被夺了舍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