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未婚妻失踪(一)
地铁里的清凉空气完全阻止了外面的炎热,已经夏天了。怪不得一早起来汗水就冒个不停。
葛蕾走到中间车厢,右手抓着扶手,左手背着包,站在靠门的位置上。她习惯性地巡视着车内。
这座城市的地铁线刚开通,二号线的车厢内很空,若想坐下,空位倒是很多。只有三个打扮入时的女孩,两个贴着座位抱着廉价皮包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那孩子好奇地看着头上的地铁各站的名称,那里正有一个绿色的亮灯在闪烁——车厢里人少到可以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其实没必要坚持站着不坐。
实际上,坐下来也会舒服许多。老城区交通拥堵,葛蕾上午离开家门,办了几件琐碎的事。车子放在新城区,在老城区办事,完全靠走路和搭地铁,实在很累了,整个脚又酸又疼,她真的不适合穿高跟鞋。
办公室里,年轻的同事们都勾着头在电脑上办公,只有主任悠闲地泡了杯茶。看见葛蕾来,他的眼睛里像放飞了一群蜜蜂,欢迎的态度显得很夸张。这是一家清闲的事业单位,葛蕾大学毕业后通过考试进到这里,十多年了这家单位还是老样子的清闲,而葛蕾已经没有耐心清闲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她的才华,还有她开设的那家三次元侦探社,生意火的很。葛蕾是来提交停薪留职申请的,自从春节过后,今天是葛蕾第二次到办公室露面。一想到要离开稳定的工作而单干自己的事业,她现在还是感觉出兴奋。多年法律专业的学习,还有对事物的好奇和理智的激情,使得她停止不了向前的脚步。
大概就是因为那样,明明没有人看着自己,却为了那股高傲执拗的脾气,坚持在这车厢里站着不坐。不对,就是因为没有人看着自己,因为不必担心有人会上前劝慰自己:稳定的单位多舒服啊,你不必这样受苦。
想到这里,葛蕾猛然想起一个人——她单位的老领导,已经退休一年了,还进去了,成了被抓的腐败官员。老领导一点也不懂得享受,平日穿衣朴素,如果不是被人揭发,他应该不会失手被捉。不得不说,老领导是贪官里的奇葩,对于其保持简朴生活作风的现象,葛蕾认为,这可能是其深谋远虑的结果。如果把贪污来的钱都用在了平时的衣食住行,必然引起纪检监察部门的注意,因为他清楚,单凭自己那点工资,再怎么懂得享受也不可能住得起别墅,开得起宝马的,而保持一些“土气”反而有可能赢得上级的赏识和群众的信任,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贪污受贿行为。
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才敢展现自我——他坐在钱堆里一轧一轧地清点着钞票。不知道老领导如今怎样了,这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他大概已经忘记了葛蕾了,忘记了自己曾经鼓励过葛蕾勇敢地去追求梦想。
葛蕾陷入了沉思。
到达滕王阁站时,上来了几名乘客。四五名结伴同行的中年妇女挤在葛蕾旁边,打算走过去。为避免与她们碰撞,葛蕾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这只不过是个小动作,用来让右脚多受点力,好让左腿不必承受太多的体重。正在聊天的女孩偷偷瞄了她一眼。她们或许在想,那位姐们真是奇怪。
地铁呼啸着穿过赣江江底,向新城区进发。葛蕾想,在城市里,魔术天天都在上演。
在珠江站下地铁时,又是一番辛苦。亲身体会她才深深觉得,高跟鞋对女性的身体健康是不利的,但女人们为了美又不得不穿上不舒适的高跟鞋。
过于逞强的报应是当她走出地铁站时,感觉像是受了一场酷刑。看来,从地铁站到停车这一段路得搭出租车了。真是太可笑了,可葛蕾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因为一分心,她的脚在花岗岩地面上一滑,差点跌倒。
开车回她位于凤凰北大道的天赐良园的家,大约有五分钟车程。经过大门往右拐时,不经意间,她看见那家被澳门赌场派出的高利贷打手逼得卖了的别墅38栋正有人在院子里打墙,院里一片狼藉,物是人非。
她把车停在家门口用木艺搭成的车库,葛蕾立刻看见自己家的防盗门打开着,小鑫就站在门边。她大概早就等在门口。
“怎么这么慢?”小鑫边说边走下木头楼梯,并伸出手要帮忙。
葛蕾却说:“没事。”女儿才十岁,要靠她搀扶着走路,葛蕾还嫌她太小。若不小心摔倒了,恐怕两人都会受伤。但小鑫还是张开双手,慢慢地跟在一旁守护着,摆出一副妈妈一旦脚下趔趄,她立刻能扶住的姿势。
“累了吧?”小鑫又说,“你一早穿着高跟鞋出去,我就担心你。还是平跟鞋舒服吧?”
“因为要到单位去。”葛蕾一边扭着脚走进家门,一边回答,“穿高跟显得气质好,哈哈!”
别墅里,都是女人住的屋子里干净整洁。葛蕾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安心地呼了一口气。但小鑫明显有点迫不及待,“今天有人打你侦探社的电话,有七、八次,应该是按照你留在外面的联系电话打过来的。”
听到这话,葛蕾条件反射性地有种兴奋,侦探社就在她家地下室办公,从后门进入,与她与小鑫生活的家分开。七、八次,很着急?
“那人还问我是不是侦探社的侦探,我故意粗着嗓门说是的。我怕他听出我是小孩的声音,影响侦探社的生意。”
葛蕾听了大笑。
“他说了有什么事吗?”
“他说不能对我说,他说只要你到了侦探社,他马上就过来。”
“马上?”
“嗯。”
“会是什么事?”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急事。有一次电话说到一半时,大概是没电池,电话断了。他立即又打了过来,明显很着急。”
“嗯……不足为奇。等他来了再说吧。”
葛蕾翻看通话记录。一会,她抬头,看见小鑫头上新添了个发箍,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换鞋,看见妈妈投来的询问眼神,不等问话便先行回答:“我要去兔子家。”
葛蕾心想没关系,但还是问了一声:“那孩子也在家吗?”
“她说她在家等我。”
兔子是小鑫住在公寓楼18栋的同班同学,父母离异,妈妈忙于生计,经常得一个人看家。
“坐电梯时小心点,要观察仔细。”
“我知道,要看到真的电梯到了,才进电梯。”
“不仅如此,还有别的。”
“我知道。”
那人到达时已近下午三点。
阳光依然很炙热。马路上、屋顶上到处闪着明晃晃的亮光。外面开始起了点风,隔着窗户玻璃也可以看见,被隔绝在外的热气中飘着树叶和灰尘。
那人的脸庞比电话声音中预测得要瘦许多。
夏天时,人会显得精神些,因为天气热,人会自然地红光满面。但那人的脸颊憔悴消瘦和这个季节有着明显的反差。看来他正经受着折磨。
面对面站在侦探社的接待厅里,葛蕾不得不惊讶于青年身材的高大。葛蕾也属于身材高挑的人,但和他相比她就难得地属于娇小型。
“你多大了?”看着擦拭完额头汗水、准备坐下的青年,葛蕾问。
“三十二。”青年微笑着回答。
“今天来是……”看见青年在沙发上坐好后,葛蕾开门见山地问,“说有要事找我,是什么事呢?连着打了好多个电话过来,想来应该不是普通小事。我就直接问了。”
青年的视线低垂了下去,嘴角抖动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硬生生吞回说到一半的话语,那话语像是生物一样,只留下一根尾巴在嘴边跳动。好不容易,他低着头开口了:“我一直没办法下决心,才会拖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