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慈庆宫

第2章 2慈庆宫

落日在丹墀上洒下一片金黄,窗扇中,万历沉沉入梦,梦游于慈宁宫,见到了母亲李太后。

那时,万历端坐在慈宁宫中,望着对面鼓状的瓷凳,心道,颇似母亲的脸形,他正想笑,却听母亲道:“长哥儿,三哥儿,齐忽忽都长大了,外廷多说该早立长哥儿,你如何打发他?”万历闻言一怔,失却了所有的笑意,半晌不言。李太后催问道:“问你话儿,犯什么磁固眼儿。”万历只得道:“母后不防头这一问,我得想想。唉,我是一点主意没有,尽剩下转磨了。”李太后不满道:“多早晚儿啦,还不立太子!”

终于,万历咂了一下嘴,回道:“他是宫人生的。”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李太后一掌拍在腿上,怒道:“说的都是歪理,不搭调!母以子贵,不是子以母贵,你管他是不是宫人生的!你也是宫人生的!不立长哥儿,你输理!”

望着满脸怒容的母亲,万历连忙起身跪倒,惶恐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李太后并未吩咐他起来,只道:“可戳了我的肺管子,你心下怎处?”静默了片刻,万历抬头看向母亲道,立长哥儿!李太后问道,他娘呢?万历疑道:“恭妃?待长哥儿诞下皇长孙,再,再册封。”李太后逼问道:“诞下皇长孙你又怎生册封?”

万历回道,册为贵妃。李太后不满道:“恭妃诞育元子!格得住委屈,你就欺负人家,我心里都怪不得的。郑家的已是皇贵妃,恭妃连贵妃也不是?再加个皇,皇贵妃。”万历迟疑道:“自祖宗朝,册立皇贵妃的也就十余人。”李太后道:“你嫌她是宫人。唉,这要是庄户人家,娶个媳妇要能里能外,又不是成天做诗玩。”李太后忧心道:“郑家的心眼稠!阴不搭地,咋这么待见她?你那大眼嘟噜儿是留着出气的。唉!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爱什么鸟。你跟她不隔心,她跟你隔不隔心,就另说了。我三二年死不了,替你看着,我要是死了,就怕她老母鸡拴门槛上,里外叼食。”万历叫了一声母后!

李太后叹道:“唉!生儿是个喜,长大是个忧。”

“母后,母后!”万历在梦中喃喃呼唤,已然湿了眼角。金丝镂空的翼善冠下,已现根根银丝。

暮色中,红衣内官们抬着食盒,纷纷由汤局、荤局、素局、点心局、干碟局、手盒局、凉汤局、水膳局、馈膳局出来,汇成人流,由皇城进入紫禁城,流向北边的东西六宫,也有一小队去往东南的那一片红墙黄瓦。那是一处三进院子,柱廊的彩画,角落的水缸,围在坛子上的松树点缀着院落。院落的最后一进,屋舍建在一人高的台基上,于是便成了宫,一块牌匾挂在重檐上,三个楷书由上而下:慈庆宫。乃是太子朱常洛所居。

殿中,三十三岁的朱常洛坐在屏风前,左右是两面大镜子。四十七岁的魏进忠身着圆领青衫,头顶黑帽,胸前绣着一朵大牲丹,伺立一旁。二人正看向院中的妇孺,人皆粉脸,女人是保养成粉脸,小孩则是营养成粉脸。

场院中,有大人哄孩子,“别挫磨我了,找你父王买去。”有女人之间的闲聊,“老没洗澡了,身上刺痒。上回你给我做的鞋,穿着正抱脚儿。”有奴婢之间的闲侃,“大哥儿就爱爬高,跟头流星地跟着,可累人,真够蹦儿。”

刘淑女抱四岁的着崇祯道:“十二月生的,不得岁。”王才人领着九岁的天启道:“大哥儿也不得岁,十一月十四生的。”李选侍抱着皇八女沉着脸在一旁,她生的皇四孙朱由模上年夭折,于是刘淑女生的老五崇祯晋阶为老四,也可能是老二,因为老二老三都夭折了。

太子妃已于前年病死,诸人之中,以天启的娘王才人王静淑地位最高,住西边的西李,住西边的东李,二位李选侍次之,而崇祯的娘刘景娴刘淑人,地位则较低。崇祯的娘和天启的娘,相差不止一级,中间还隔着东李与西李。若论得宠,则以抱着皇八女的西李最得宠。

这时,一个女人上前,口称大哥儿,抚了抚天启的后脑,那女人有着一张《葫芦娃》里蝎子精似的尖下巴,甚是美艳。朱常洛的目光立即被她吸引,他呆看片刻,魏进忠在一旁笑道:“小爷看啥哩?”朱常洛闻言,扫了一眼魏进忠,魏进忠笑道:“她男人死三年了,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多管是在等小爷。”朱常洛闻言,骂了一声去你娘的。

魏进忠谄笑道:“是个敞快人,好上手!小爷若是有意,我替你说说?保准办得不洒汤,不漏水。”朱常洛笑道:“哪能这么不要鼻子,做事管前不管后。”

朱常洛由屋外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几个食盒道:“宫里这么些人,西李,东李,大魏,二魏,魏进忠,李进忠,都为我,都尽忠,闹了归齐,还是你这大魏最尽忠。”他冲那几个食盒扬了扬下巴道:“里头是甚?”魏进忠道:“酒醋局的秋露白,荷花蕊,佛手汤,桂花酝,御茶房的菊花浆,芙蓉液,君子汤。”魏进忠轻声道:“小爷,奴婢还有好东西!暹罗国进贡的乌香,服了坚阳不泄,里头没加草乌,是精炼而成!”

朱常洛问道:“御药房如何肯给你?”魏进忠笑道:“奴婢要为小爷办药膳,那些奴才敢不给!”朱常洛点了点头道:“你莫到弓箭房索弓玩,问御茶房讨酒吃,仔细祖宗家法!”这时,一个小内官在门口禀道:“膳食都停当了,请小爷用膳。”

魏进忠退了下去,一院子的人也渐渐散去,主子们去用膳,奴才们去用饭,各归其位。魏进忠同众人穿过麟趾门往前院行去,他疾走几步撵上那个蝎子精,叫了一声客巴巴,待走到客巴巴身旁,蝎子精怒目而视,魏进忠嬉嬉一笑。

魏进忠下去后,慈庆宫里换作一个红袍内官,此人身形瘦弱,年过不惑。朱常洛冲门外吩咐道:“晚膳不用了,吩咐膳房,与我备两碗莲子汤。”那瘦弱内官闻言,关切道:“小爷身子又不自在?”朱常洛道:“唉,一时头晕眼黑,力乏不兴。”那内官用嘶哑的声音道:“丽色藏剑,医药犹第二义,清心寡欲,自然不药而愈。”此人是伴读王安,内书房出身。

朱常洛闻言不悦道:“甚事都要管!”王安正要说话,朱常洛已起身去了。

“本当重处,姑降极边杂职,再有妄言者,重治如法!”殿门外传来朱常洛的调侃,殿内,王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魏进忠出了麟趾门向左拐,他刚刚转过墙角。耳边传来二魏的低喝:“一只假内官,与小刀刘使了几两银子?到宫里蒙欺盖景?”魏进忠猛地抓住魏朝的手,低喝道:“撒手!仗着胳膊头子粗,跟我充能耐,我又不是你家吃屎的孩子。”

魏朝喝道:“再要强挣,眼时我便嚷叫起来!你娘的,都老透气了,还当自个是妙龄进士?对食那是后生们的事,休要为老不尊!”

“老狗囊的。客巴巴是有主的,听懂人话你就瘪瘪嘴儿”魏朝喝道,说着,注视着魏进忠的嘴唇,只见那嘴唇一翻,道:“臭了咕唧样儿。”魏朝心中一恶,扯着嗓子叫道:“了不得了,慈庆宫出假内官了!”高声大嗓,将魏进忠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立时,魏进忠的脸色变得惨白。正在这时,忽听前方的徽音门一声吆喝:“了不得了,有人闯宫!”一个手执棍棒的身影已冲到院中,见人便打。魏朝一惊,松开了魏进忠,他扬腿跃过抄手游廊,便与七八个内官扑向那个不速之客。

魏进忠裆下一松,只觉失魂落魄,心中浮现六个字: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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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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