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1 爱,死亡与历史
大陆纪元1435年。
世界在劫难后重组,人类、兽人、半妖、精灵等诸族为了生存抛弃成见,共同建立起名为‘法尔西’的居住所。
法尔西内部,学院区。一座残破不堪的石砌礼堂中,耸立着一尊女性的雕像,脸蛋俏美,琼脂玉手,雕像栩栩如生,丹凤眼远黛眉,手握上下弦皆由亡灵死者头颅雕织的弓矢,迎向无际的时空。
雕像下方,执教的男性导师带着副过时款式的眼睛,身着十年前才有售的手工精致长袍,方块脸上密布战争洗礼后留下的疤痕,手中捧着一本魔导书,以及一份降职文件通知。
“我是新任的历史学讲师,拉斐尔·法隆。现在开始上课。”拉斐尔的开场白毫无新意,他甚至在开课前将学生们的名字烂熟于胸,以便节省时间。
“神话传说之类,想必各位早已烂熟于胸。而你们的父母辈,甚至有幸亲眼目睹四圣与天煞的浩劫,诸神降临的灾难。这些,无需我多言,历史明馆内都已经记载得十分详细了。所以今天,我想分享些其他的......”
呜啦噜噜!
可他话音未落,一声歪瓜裂枣的怒吼从学生人群内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有如刀片刮在生锈的铁锅上,声源附近更是有甚者痛苦地捂住耳朵。
“安静,比德拉格翰博斯同学。”拉斐尔双手在空中微微一凝,手指翻滚变幻,魔力窜动。
倏而,讲师的身旁凭空闪烁起无形的风岚,拟化作振翅的飞禽,扑翅着震荡出阵阵涟漪,将锋利的声波反震到兽人长满锯齿的口中,发出一阵令人齿酸的咯牙音。
“记得讲话前,先征询老师的意见。”拉斐尔对着学生人群中,正试图张嘴发出‘呜呜’哀求的炎尾兽人警告道,“以及,在教室内请尽可能讲大路通用语,听明白了么?”
壮硕的兽人挣扎无果,只得点头示意。
拉斐尔结阵的手指分开,无形屏障撤去,兽人重拾了课堂的话语权。
这次,兽人乖乖举起了手,话语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激切,以及真切的恐惧。
“俺...俺见过!荒神蚩尤,焚罪嗔炎塔,贤者之书,还有你们人类创造的那玩意,叫什么奥术折...舰的。”
“奥术折跃舰,愚蠢的蛮族兽人!”清脆冷冽的声音中带着许嘲弄,从兽人身后的一位妙龄少女口中传出。
少女的五官别致如出水芙蓉,尖细的耳朵呈淡绿色,背部的羽翼扑哧扇动间,掀起徐徐微风。
赫然是精灵无疑。
只是她望向兽人的目光中蕴含着讥诮与不屑,以及几分恼怒。
“米莫萨,闭嘴!”拉斐尔敲了敲讲桌。
精灵与兽人,互看不顺眼,而就在他们剑拔弩张前一刻,拉斐尔即时敲了敲讲台,警告道,“别把你们两族的过往仇怨带到课堂上,不然都给我滚出去。”
“十分抱歉,老师。”名为米莫萨的少女认错得干练,坐下后低头别着衣角。
真是的,究竟是哪位管理者想出来的鬼点子,把兽人,精灵,植物族与人类放在同一个管辖区的。战争才结束了几年,好战的激进派残党谈起历史时,总是会添油加醋将过错推搡给对方。拉斐尔每每回想起错综的种族关系时,都忍不住的脑壳发疼。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翻开魔力编绘的书本,顿时有一幅幅虚幻光影浮显。
“今天,我与大家探讨的内容,是魔法文明倒退的关键战役,耶路塞冷的救赎圣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物。”
“根据世界种族联邦的官方证词,35年前,我们所在世界的位面因诸界的争端而打开了缺口,进而使多元位面产生了部分重合,随之便出现了名为穿越者的特异存在。”拉斐尔整理脑海内的思绪,尽量使自己的教学内容贴近常识。
虽然客观而公正是作为导师最基本的素养,但若是族人惨死于历史中某一著名人物之手,却仍要反复讲述那位人物的事迹,想必是件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所谓穿越者,即原本不属于世界的灵魂因特殊的原因,转生或附体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据《大陆穿越者参考文献》记载,在过去的35年内,世界共计诞生了22名穿越者,其中翘楚便是...”说到这儿,拉斐尔揉了揉堵得发慌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的煎熬。
“利·布涅贝泽(大路通用语译)!”
他咬牙道出这个名字后,心中的仇恨死灰复燃。拉斐尔甩了甩头,反复告诫自己,利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老师,”拉斐尔平复怒火之际,一位身着右袒装束的学生缓缓举起右手。
“什么问题,本。”拉斐尔询问道,目光落在学生空空如也的左袍袖处。
本站起身来,疑惑地说道,“最著名的穿越者为何不是玛尔提斯?”
“这个问题问的好,”拉斐尔罕见地露出足以令小儿止啼的可怖笑容,“虽然玛尔提斯依靠他的系统——黄金剧场,为世界带来了比肩诸神智慧的科技革命。但不要忘了,在玛尔提斯的同一时代,曾有数位达到神级之上的魔法师。他们中任何一人,个人战力都要远胜科技与魔法的造物军队。因此,在最终战役上,玛尔提斯并未能帮助利取得多大的优势。”
奥术折跃舰,遗族眷属器,法神拉塔恩的恩赐......自诩为神匠的玛尔提斯,在短短20余年内为世界带来了颠覆性造物的同时,也加剧了底层魔法师毁灭的进程。
当一身拉塔恩套装带来的提升,抵得过资质平庸的魔法师一生的苦修时,似乎就埋下了代价的种子。
那是最坏的年代。拉斐尔忆起过往。
战争崩裂神话,洪荒埋葬大地,沧海转眼桑田。
“谢谢老师。”本若有所思的坐回原位。
拉斐尔微微点头后,踌躇了俄尔,才开口讲道,“我今天想要分享的人物,正与此休戚相关。他是终结了穿越者历史的传奇,却又被世人所唾弃。”
“他是,尘埃剑匠。”
当拉斐尔提到这词时,学生中瞬间炸开了锅。
“讲师你是不是搞错啦,是个人,哦,不,不是个人都知道,终结玛尔提斯与布捏贝泽统治的是世界联邦军啊!”
“尘埃剑匠?那个为了一己私欲与诸族对立的魔剑士?”
“老师你什么意思啊,第一堂课就要袒护这种垃圾?”
“就是啊,我们对杀人犯没兴趣啦!还不如讲‘魔神轮回者’的传说呢。”
“尘埃剑匠,哼!这名字听着我都泛恶心。当初要不是他暗中捣鬼,吾辈红龙兽人怎会被堕夜种族的渣宰们击败?”
各族的学生罕见地收起了种族间的矛盾,站上了统一战线,清一色的表现出不屑与嘲弄。部分学生甚至开始收拾起书本准备离座。
几乎所有人都对自私懦弱的小人物敬谢不敏,在这种战争刚刚结束的年代,人们崇尚的永远是旷世英雄们扭转绝境的英姿。
‘魔神轮回者’寒程、黑暗神器‘耀世红尘’的持有者阳、罗刹教皇泽恩、荒古遗族的零、预言者天机等,无一不是英雄中的英雄,传奇中的传奇。尽管这些传奇本身也有性格和行为上的瑕疵与问题,但与他们相比,尘埃剑匠那种极端的自我主义者则属于问题多到没有正确答案的版本。
“安静!”拉斐尔忍无可忍,一声怒吼中带着磅礴的魔力元素,将整个空间的聒噪喧闹都抽离了出去。
他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末世中喷发的火山,恨不得将熔岩倾泻到整个世界,将这个扭曲的世界再度摧毁!
课堂瞬间寂静无声,直到有人流露出惧色,抄起背包,转身就走。
“走吧,这位讲师好可怕。”
“是啊,怪不得被降职,这种人怎么教导学生嘛。”
“走了,走了。”
从众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纷纷离座,像是逃离瘟疫般的跑出了礼堂。
几分钟后,偌大的礼堂近乎空无一人。
唯独有一位紫发小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礼堂最后方,等到人群没了踪影,她才怯生生地举起手,说道,“老师?”
女孩的脖颈与双手被镣铐牢牢锁住,火红色的十字架印记烙印在她的脸颊上,灼热的光辉中散发出焦灼的气味。
“有什么问题,科洛丝?”拉斐尔的声音柔和了几分,眼前的女孩是黑暗种族的遗孤,而黑暗种族因为过去的行径被诸族视为异类,即便在这异族共存的时代,也只能作为奴隶存在。
这份和平,真的比过去的乱世更令人心醉吗?拉斐尔望着灰扑扑脸蛋的女孩,质问自己。
奴隶,贵族,歧视,内斗,那些人们为之努力改变的东西,不仍然变本加厉地存在于此吗?他苦笑着自嘲道。
“老师你为什么认为,尘埃剑匠是终结了穿越者统治的...英雄呢?”女孩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后才敢斟酌词汇,她的声音软糯而胆怯。
可能是这个问题问到了拉斐尔的心坎上,他沉默了许久,走到女孩跟前,蹲下身子,在女孩惶恐躲避的神色中抬起手。
施展出治疗法术,将女孩脸上惊怖的火焰烙印渐渐淡化。
“如果老师我,说自己曾遇到过与尘埃剑匠相关的人,了解到过去的一缕真相,你愿意相信吗?”拉斐尔用只能让科洛丝一人听见的声音轻嗡道。
思绪,却是回到了遥远的山脉之中。
......
终末圣战后一年,凰璃山脉。
磅礴的根系缠绕着火烧云的凄美壮丽,逝去的灵魂托举着树冠,直达天际。
拉斐尔用手费力地抓住凸起的岩石狭缝,翻身一跃,登上了山脉的山脚。
“凰璃山脉!传闻来到此处就能获得无上的机遇!”他眺望山脚下的矮小树木,深深吸了口气,散发出魔力波动感知周围的树木遗迹,旋即又失望地咂了咂嘴,“一丁点魔力波动都没有,果然传闻是骗人的吗?”
拉斐尔失望之余,自是错过了眼下的细微变化——
温吞柔和的火红色光辉从根系,从天际,从大地,从时空中齐齐汇聚,嫣然化为一位头戴华冠身披银色羽织的绝世女子。
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吓了拉斐尔一跳,“你,你是?”
“年轻的冒险者,”女子的美眸中流露出叹息色彩,“凰璃山,已经不能给予你任何机遇了。”
“啊——”拉斐尔不甘地长叹一声,耷拉下脑袋。
“不过,”女子顿了顿,玉手在虚空中虚掩而过,六翼魔阵翕张托举出一盏晶莹剔透的灯笼,在阳光下发散闪烁出温吞平淡的光芒,“还有这最后一件,能够分享予你的物品。”
“这是?”拉斐尔往前小踏一步,皱着眉头凑上前去。
“故事的载体。”女子缅怀地望向灯笼内部婉转荧流的光芒,温柔地解说道,“这里记载着曾居住于此地的魔法师们,贪婪的,勇敢的,弱小的,愚蠢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影像里。”
拉斐尔呆呆地凝视着灯笼中光辉的流动,画面中不同的容颜不断变幻,或作挣扎,或作绝望,或作无畏。
六翼翩飞,每一片羽翼都代表着不同的年代。
直到画面特写来到一位眼带蒙巾的魔法师身上,他高举日月星尘的旗帜,旷野雨落在他身后漫天挥洒,地面浸满黑色的骨血,神魔耀眼地乱舞着,却不能近之一毫。他独自走在忘川冥河的阴阳两界中,似是在竭力搜寻赎找着遗落之物,笑得玩世不恭却落寞不已。
“他是?”望着这远远超乎自己认知的存在,拉斐尔一时有些失神。
“...尘埃剑匠,星尘·绝。”绝世的女子的语气中倏然多了分情感,那是复杂到弥漫在岁月里发酵的色彩。
“你,愿意听一听星尘的故事吗?”女子在回忆起星尘之名时,不觉间,已是一笑温婉,倾国倾城。
......
“你,愿意听一听他的故事吗?”拉斐尔朝女孩问道。
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