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坦荡君子
推开院门,只见一个人正含饴弄孙。此人年近五旬,身材矮小,笑容使他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左手臂弯里抱着一婴孩,右手正摇晃着一只拨浪鼓。
“张货郎可在吗?”况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这人站起身来,讷然道:“我便是。”
旁边走来一少妇,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孩子。
张货郎走过来,略拱了拱手:“敢问你二位是?”
“在下是从应天府来的,有话要问。”说着,况钟递上了告身牌。
那张货郎不敢伸手接过,连忙说道:“哎哟哟,原来是大人到了。家里的,快给沏壶茶来。大人,夫人,快快请进,快请坐。”
三人就坐在了院中,况钟看了看这座小院,虽然不大,却打扫得干净。在靠着墙的东边还打理出了一个花圃。
“前辈好雅兴呀。”
张货郎提起茶壶帮二人斟满了茶杯,笑道:“大人过誉啦,什么雅兴呀,就是乡下人自图一乐。”
他放下了茶壶,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要找小人?”
“冯赐,你可认识吗?”
“认识呀!”张货郎说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是他出事了?”
况钟说道:“我们刚从冯家过来,听冯母说,冯赐曾经托你带回过一个口信,提到了他娶亲之事。”
张货郎细细回忆了一番,点头道:“不错,是有此事。”
“此事详情如何,还望前辈告知。”
张货郎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经常去应天城里卖货,因此这清河村的村民又在应天谋生的,基本上都与他有来往。
而在这些人之中,最后本事的便当属冯赐了。那张货郎原也指望冯赐帮他在孙琦面前说说好话,买他一些东西。
张货郎心想:那孙琦富甲天下,如果能光顾我一两回,那我岂不是吃穿不愁了?
实则张货郎所卖的东西,不过都是针头线脑,像孙琦那样的人物岂会看得上?知道他心思的人常以此来笑话他。
但张货郎不以为然,常常说道:“我就不信,有钱人家不缝补衣服,不需要这些小玩意儿!”
直到三年前八月十五刚过不久,张货郎又如往常一样去北市集卖货,忽然见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来。那匹骏马在他的摊位前停住了脚步,乘马之人翻身下来。
张货郎乍一见到这人,不胜欣喜:“冯赐,你小子真有良心呀,终于想起来看看我了。”
冯赐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赐儿见过张世伯。”
“哎呀,这可不敢当。你现在可不比小时候了,如今你是孙员外家的教头呀!除了那些穿官衣的,哪个比得上你?”
冯赐只得陪笑。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呀,需要什么东西,打发个下人来就是了。”
“世伯,小侄还真的有一事相求。”
“这么客气干嘛,说吧。”
“小侄有一事想托世伯转告家母,乃是……乃是……”冯赐的脸忽然红了,“小侄的婚事。”
“哦?”张货郎大喜,“哎呀呀,那我要恭喜你才是呀。嘿,赐儿,要说还是你有本事呀。孙员外家的教头,这应天府的姑娘们还不得抢破了头呀!”
冯赐脸色羞红,腼腆说道:“世伯言笑了。只是我与这姑娘私定终身,至于成与不成,总要见过家母才是。”
“是是是,应该的。你放心,我一回到清河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母亲。”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张货郎说完后,又思索说道,“可是很奇怪,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冯赐了,无论是在应天府还是在清河村,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他母亲被隋进欺负了,也不见他回来。”
况钟问道:“冯赐其人如何?”
张货郎竖起了拇指:“要说冯赐,那真是一个坦荡君子。”
“此话何解?”
张货郎捋髯说道:“他为人至孝,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孝子;而且为人仗义疏财,他当着教头,每月的例钱都不忘惠泽乡邻,虽然不多,但也总比没有强吧?大人可以随便在清河村打听,除了那隋进,没有说冯赐不好的!”
“可是,我们在应天府却得到了消息,说冯赐偷盗孙员外的宝物,不辞……”
况钟的话还没说完,张货郎便大手一挥:“一派胡言!大人,小人可不是在说您。冯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颇通仁义之道,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反倒是那个孙员外,我听说了他做了不少的坏事,说不定是他监守自盗呢。”
况钟说道:“冯赐两年没有返乡,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最有可能去哪里?”
张货郎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恕罪,小人是真的不知道。自从他去了孙家,我们一年也说不上几回话,反正他常去的地方无非就是这里,要么就是应天府了。”
“他说的那位姑娘,你可见过吗?”
“从未见过,我也只是那一次听冯赐提起了,就连名字都没有说。”
况钟见再无收获,只好先行离开。
此后,他们又在清河村逗留到了傍晚时分,确定再无遗漏后才离开。
顾诗筠策马与况钟并肩而行:“奇怪,这清河村村民口中的冯赐,简直与孙琦口中的判若两人。”
况钟笑问一句:“那么,以我们冰雪聪明的顾小姐来看,谁在说谎呢?”
顾诗筠道:“要一个村子说谎难,要一个人说谎却很容易。”
况钟欣然点头:“不错。”
“那我们要接着回去询问孙琦吗?此人未免太可恶了,三番两次欺瞒你,真不知道他是急着找女儿,还是不想找。”
况钟沉默了片刻,说道:“冯赐下落不明,必然与孙琦有关。说不定孙玉珠之案,便是由此而起呢。”
“那歹人掳劫了孙玉珠,不是为了钱吗?”
况钟笑道:“如今就连应天府的脚力都知道,进出孙家的非富即贵,那歹人焉能不知?何况自从他上次索银十万两,却不注明交付的时辰地点。我想,不过是歹人的障眼法而已。”
“绑人不为了钱,难道……孙玉珠会有危险?”
况钟不答,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令我介怀的,有两件事:其一,孙玉珠的丫鬟宝庆如今在何处?第二,便是冯赐的下落了。”
顾诗筠不敢打扰他,静静地听他说着。
“尤其是冯赐,既然他不可能偷盗孙家的宝物,那么他便没有了出走的理由。孙琦如果没有说谎,当年必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冯赐。孙琦如果说谎了,那么冯赐下落不明,他必然逃脱不了干系。”
顾诗筠也赞成这一点,便问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孙家。”她刚刚要扬鞭催马。
况钟却悠哉悠哉地说道:“算了,他既然三番两次地对我们说谎,我们又何必再去理会?何况那状元郎一定在那里呢,我又何苦去瞧他的脸色?”
顾诗筠心知,况钟口中抱怨,实则断然不会与林环过不去,他只是不屑于与一位新科状元去一争高下。
顾诗筠有些沮丧:“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孙琦不能问,又如何揭穿他谎言?”
况钟抓着缰绳,策马慢慢往前走着,映入眼帘的是西边那似火的红霞。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遂神秘一笑:“有一人,定然合适!”
“谁?”
况钟笑而不答,反而猛抽一鞭,胯下骏马长嘶扬蹄,绝尘而去。
顾诗筠丝毫不生气,反而替况钟高兴,案情层层推进,终有云开见月明之时。
她高喝一声:“驾!”纵马去追况钟。
二人乘马,朝着夕阳一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