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尘仇怨

第9章 前尘仇怨

方谷月于是接着说道:“这事啊,得从婢子的教习女官说起。我初入宫门时,性子很傲气,仗着医术超群,常常不给人脸面,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我那教习女官心好,替我多方遮掩,我恐怕也没福气见到才人了。我那个教习女官早前就在沁凉殿当值,因为行事利落又懂医理,就被提了正六品司药,离开了沁凉殿,入了六尚。后来听闻秦芳怡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念及主仆一场,常常在清明和年关偷偷去沁凉殿给秦芳怡烧点纸钱,以全主仆之谊。咱们圣上登基时,大赦天下,放年老侍女归乡,我的教习女官也回乡去了。她临走前嘱咐我替她给秦芳怡尽尽心,每年清明、年关烧些纸钱给她,我也一直照做,直到前年阮美人入宫为止。”

“阮问心做了什么?”南嫘若有所思,既然秦芳怡是因郭家牵连而死,那么阮问心与她产生联系,就不足为奇了。

方谷月对南嫘道:“前年清明夜里,婢子依惯例偷偷去沁凉殿祭拜,谁知洒扫侍女不知为何早早锁了殿门走了,婢子一时不察,便被关在了殿内。到了后半夜,天色转冷,婢子衣着单薄受不住,为挡风寒,就躲进中堂的大柜箱里去了。谁知竟叫婢子无意间看到了一件事。”方谷月说到这里,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当时,婢子正缩在柜中迷迷糊糊犯困,就听见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了。婢子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谁会到这偏殿里来?婢子好奇,便把那柜盖子顶开了个缝儿,就瞧见,一个宫妃,身畔跟着个小侍女,前头走着个引路女官,进了这大殿。她们提了一盏灯笼,借着那点灯光,奴婢认出,前头引路的正是沁凉殿的刘女官,可那后面的宫妃用件大斗篷遮住头脸,婢子看不清楚。她们在堂上停下,宫妃命身边小侍女摆上了香烛冥币,竟然是来祭拜的。”

芸香问道:“那宫妃就是阮问心?”

“不错,正是阮美人。”方谷月虽如此答了芸香,却又朝南嫘道:“可婢子当时,并不知那宫妃就是阮美人。因为自始至终,婢子未曾瞧见那宫妃容貌。那宫妃从未摘下大氅的兜帽,婢子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后来有一次,婢子去芙蕖殿里侍药,无意间瞧见了殿里的碧落,竟然就是那日夜里跟在宫妃身畔的那个小侍女。婢子又留心仔细分辨了阮美人的声音,这才确定那祭拜的宫妃就是阮美人。”

芸香很是疑惑:“阮问心为何要去祭拜秦芳怡,她们又不曾见过面,难道有什么旧交情不成?”

“听那阮美人言辞,应当是有旧的。”方谷月接着道:“当时,阮美人嘴里念叨了好些话,似乎是在感慨,说秦姑姑身份尊贵,却偏偏如此命苦,得了个凄凉下场,让人好不怜惜。她既入宫,自当为秦姑姑安魂,自此后年关、清明尽心尽力,希望秦姑姑泉下有知,能得以安息。之后就郑重祭拜了一场,口中言说,她日后要借此沁凉殿一用,多有打扰,但她必会为秦姑姑尽心照料殿中的忠仆,替秦姑姑全了主仆之谊。”

“这阮问心当真不知羞,”芸香撇嘴嗤道:“一口一个秦姑姑地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难不成她一个伶人出身的女子,还能与侍郎家嫡女有亲戚旧情不成。怕她是看着死去之人不会驳她面子,故意和人家攀个亲戚吧。”

芸香虽然知道阮问心乃郭家之女,但她也知道,阮问心未曾入过郭府的门,她不被郭家承认,就只是个红楼女子产下的庶女。既然她还未曾认祖归宗,就遭遇了郭家灭门,又怎可能因着这层出身与侍郎家小姐有联系。估计那阮问心只是故意从言辞上自抬身份,好方便她行事罢了。

“芸香也不要妄下断言。”方谷月却不认同道:“那阮美人恐怕并非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从依靠。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她当时刚刚入宫不久,只是个御女,地位低微、不受人重视,怎么能轻易的进了沁凉殿,还由主管沁凉殿的刘女官亲自引路?那刘女官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她早年因受过秦芳怡的恩惠,对秦芳怡极为忠心。当初秦芳怡身死,众奴仆各寻出路,以刘女官在宫中十多年攒下的人脉,想调去一个好宫室里享福,那是轻而易举的,可她偏就执意留在沁凉殿,守着秦芳怡的牌位哪儿也不去,这样一个刚烈性子,必不可能轻易被阮美人买通。既然不是买通,那就是阮美人有什么能力或者身家背景,让刘女官觉得她与秦芳怡是真的有旧交情,这才引她去祭拜的。”

“月娘,你想的不错,那阮问心确实是有些来历。”南嫘见方谷月已经想到这一层,便打算将阮问心的身世全盘托出,她既然选择把方谷月当作心腹,就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才人此话怎讲?”方谷月听南嫘这样说,知道事有隐情,于是问道。

南嫘郑重道:“你可知道南陵郭家的案子?”

“婢子晓得。”方谷月道:“那可是先皇时的叛国大案!”

南嫘又道:“那你可知,郭家是否还有后人存世?”

方谷月心中若有所感,却不确定,她道:“郭家可是满门抄斩!应当无后了。”

“非也。”南嫘摇手道:“那阮问心正是郭家后人!她是郭岐山流落民间的庶女。”

“什么?”方谷月惊道:“这阮问心竟然是逆臣之女!”

“没错!”南嫘道:“她费尽心机入宫,又想尽法子承宠,不仅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已,而是为了给她郭家满门复仇!”

“复仇?”方谷月惊骇道:“她难道要对圣上不利?”

南嫘摇摇头,阮问心入宫若真的存了对皇家复仇的心思,在自己死前那几年,圣上日日与阮问心在一起,阮问心早就动手了,可直到自己身死,阮问心都毫无动作,看来,复仇的目标只是她南家罢了。

南嫘叹道:“怕她针对的不是圣上,而是我南家!”

方谷月恍然道:“想她是记恨当初老相国对郭家的揭发!”

“没错!”南嫘叹道:“自入宫以来,她所做种种并非只为争宠,也为报仇。而她的灭门之仇,是算了南家一大笔的。因为是我父亲与南陵王政见不同、每每争锋相对。为了在朝堂上取得更多的话语权,父亲秘密差人详查郭振业,没多久就查得南陵有军械库藏之事。其实,当时并未确定是何人私藏,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栽赃嫁祸,毕竟父亲刚想找南陵王麻烦,马上就找到了这个军械库,太过巧合了,确实有些蹊跷。但军械库就在南陵王封地上,是狡辩不得的。父亲本就是想挫一挫南陵王的气势,哪会去为南陵王开脱,只草草寻到军械库藏地点,便领了一众朝臣上奏,集体参了郭振业一本。而先皇竟然也没有命人详查,不分青红皂白,一道圣旨将郭家一族赐死。这案子办的潦草,确实疑点重重。说到底,是父亲的权谋之争造成了郭家覆灭,她怎会不愤恨?”

“此话当真?”听闻此言,方谷月心中惊骇。一方面是为阮问心身世震惊,一方面却是震惊于南才人连这样的秘辛都告知于她。要知道,依才人所言,南相国当时所为就是利用自己的朝中势力,把控先皇心思。一名臣子拥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定会为帝王所忌惮,即使如今南相国不在了,可相国一派的势力还在、南家大郎君还立在朝堂上。

南嫘颔首:“绝无虚言。”

“才人对婢子如此看重,这样牵扯家族秘辛的大事,您都告知婢子,婢子实在惶恐。”方谷月知道被告知了如此秘辛的,大都要求仆下忠诚不二,于是躬身下拜道:“婢子指天起誓,才人的信任和情谊,婢子必铭感五内,不敢有一丝背离之心,若……”

“月娘莫需如此。”南嫘赶紧扶住方谷月,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自己需要的并非是表面上的谦恭卑微之态,而是发自心底的认同之感,所谓誓言,太过形式化,不提也罢,于是认真道:“你我虽是主仆,但不必事事如此生分。务须起誓,我自是信你的。”

芸香也是个机灵的,自然知晓自家娘子此举的意图,于是笑道:“我家娘子将这样的密事也告知月娘,是真与月娘亲厚了,看得我都要吃醋了呢!”

南嫘笑道:“你这小丫头莫要混闹,你与月娘于我自是同等亲厚。”

有了芸香的调笑,方谷月诚惶诚恐的心也安定下来,她听芸香时不时唤南才人为“娘子”,知道芸香一定是从小长于相国府的家生侍女,而南才人把自己与芸香一般看待,可见对她有多重视和信任。她胸中感激,也知道自此后,她也只能选择效忠南才人,好在南才人心性坚韧,为人也宽厚,是个好主子,跟着她,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安下心,方谷月又想起一问来:“才人,阮问心既然是叛贼余孽,您为何不干脆告发她。”

南嫘心想,她不是没想过的。阮问心的身世可大做文章,于己实在是个大便利。可阮问心敢在宫中这样大胆行事,自然是有所仰仗的,自己还不清楚她的仰仗是谁,她也没什么人证物证,不敢冒险,只得隐忍不发。

思量至此,南嫘向方谷月叹道:“我何尝不想呢?可是苦无实证。如今我又是戴罪之身,若是贸然揭发,怕圣上只以为我恼羞成怒、反咬阮问心一口,又怎会信我?”

听此言,方谷月点头道:“如此,确实须得徐徐图之了。”

此次之后,方谷月待南嫘更是忠心,不再有半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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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良人心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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