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此情谁诉

第40章 此情谁诉

“是。”南嫘于是向祁瑄行了礼,又转身向自己的步辇走去。

“去哪儿?”祁瑄却出声叫住了她。

听见祁瑄问她,南嫘心想,当然是去上步辇了,难道要她跟在圣上后面走着去不成?虽说她目前的品阶只是个美人,圣上在前,她乘辇确实逾越了,但圣上赐辇给她原本就于礼不合的,既然已经逾越了,也不差再逾越这一回的。这里离瀛洲阁实在有些远,她可走不动,于是,假作没想到礼制,回道:“圣上,妾上步辇啊。”

祁瑄微弯了唇角,朝她伸出手来,浅笑道:“过来!”

“圣上?”南嫘看着祁瑄那晏晏笑颜,还有向她递过来的一只宽厚手掌,有些不知作何反应,这是……要牵她的手?

南嫘不知圣上又有什么盘算,心下有些戒备,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现在的她可最识时务的,在这后宫里,她还要仰仗圣上的鼻息生活呢,可不敢像以前一样事事忤逆他。

祁瑄握住南嫘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刚走过转角,便瞧见那里停了一架御辇。那御辇宽敞大气,晁盖迎风招展,旌旗猎猎飘扬,有一众宫人立在御辇两侧,或侧或正、或执扇或抬辇,好不气派!

有宫人上前来服侍祁瑄上辇,祁瑄便自然松开了南嫘的手,搭着宫人递上来的手臂上了辇。

原来只是想让自己送他上辇,圣上还真是讲究,南嫘松了一口气,心想,等送圣上走了,自己再去上辇也是一样的。

谁知,这时圣上又把手伸到她眼前。南嫘看着这端端正正擎在面前的手掌,又愣了,圣上最近似乎总喜欢对她伸手,他这个动作每次都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南嫘抬头看向御辇上的圣上,也不敢说什么,只无声地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疑惑:怎么,都送您上辇了,您还想要干什么?

祁瑄朝她投来一道温和的眼神,柔声道:“三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上来啊。”

上去?圣上是让她与他同辇?这该是份偌大的殊荣了。

她知道圣上这些日子故意抬举自己,其实是想利用自己刺激阮问心,可做个戏而已,需要到如此地步吗?圣上简直是时时处处想带着她恩爱给人看。

南嫘又想到刚刚圣上佯装震怒、发落林顺仪的样子,她觉得,圣上会这么做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毕竟他是个极会做戏的人!做戏做全套,他想让众人瞧自己受宠,自然要做出一副待她如珠如宝的态度来。

南嫘想通了,便觉得多思无用,目前她毫无自保能力,只能事事听从圣上安排罢了。既然,圣上想让她坐御辇,她为什么不坐呢?她前几日是坐过这架御辇的——从寿康殿风光回宫的时候,坐着可舒服极了,远不是她那架代步的小辇能比得了的!

想到此处,南嫘也不客气了,她俯身谢恩:“妾谢圣上恩典。”

然后,南嫘便抬手拉住圣上的手,微微使力,登上了御辇。

南嫘上了御辇,静静于圣上身旁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

虽说顺从地上了御辇,但南嫘觉得和圣上共处一辇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她每每和圣上独处,总是过分紧张,她怕圣上,从上一世重生回来后,就莫名有些怕他。因为知道他对她、对南家做了什么,因为知道他本性冷酷、心思深沉,也因为现在的自己很惜命。在没有得到足够的自保能力前,她怕一切可能让自己重回上一世悲惨身死的噩梦里去的变故。

南嫘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己唾弃了一番,怕什么呢!上次勇闯寿宴的勇气都憋回去了吗!怕死的自己,真是太窝囊了些,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祁瑄抬手做个手势,一旁的内侍便一句长令,道:“起——”

御辇随着长令被平缓抬起,稳稳向前行去。南嫘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便一句话不说,只坐在那里发呆,任思绪纷飞、天马行空。

祁瑄察觉了南嫘的过分安静,转眼去瞧她,眼中含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见她低眉垂眼、颔首低颈,一副柔和恭顺的样子,可是,他可没忽略她紧绷的背脊和微撇的唇角,还有那浑身散发着的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看来她并不怎么欣喜自己对她的亲近啊。他有些无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忽然就想起刚入宫时的南嫘。

那天,他踏进常曦殿,看见她裹在一身繁重的婚服里,坐在榻上,团扇擎在面前,遮住容颜。他抬手示意,侍娘们进来服侍,她便将面前的团扇移开。

团扇落下,扇后露出一张惊鸿绝艳的脸来:双瞳剪水、曲眉丰颊、靡颜腻理。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瞬的怔忡,他想到了小时候见过的一片天光,和畅暖煦,晌晴韶阳。

可是,等他再回一回神,就注意到,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作为新嫁娘,她神态里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娇羞,神色只是淡淡的,落落穆穆,像一尊白玉雕成的人偶,她甚至没抬眼看自己一下。

然后,他们依照礼法,吃“同牢盘”,饮“合卺酒”,她动作做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矜持庄重。看得出,她被她那身居高位的父亲教养得极好。然后,他猛然有了一丝的清醒,清醒地想到,南老相国送女儿进宫的目的。

他该离她远一点,她很危险,或者说,她的父亲很危险。

可是,新婚第二日,他醒过来,在微白的天光下,转头看向身侧那个安然睡着的人:天光透过木雕花纹路,洒落在她的面容上,勾勒出几团影影绰绰的花影,仿佛她面上开了一朵暖色的海棠花。那一刻,他盯着她的睡颜,微微入了神,他有些心神恍惚,这份恍惚让他变得不太像自己。

之后,他宠了南嫘八年。

可是南嫘,“敬”了他八年。

这“敬”,是恭敬,也是敬而远之。入宫多年,南嫘一直是清冷的,也不怎么同他说话。他宠爱她时,她不见欣喜;他远着她时,她也不见忧虑。

原本,他最喜欢端正沉静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往往克娴内则、知书达礼,自己可以放心给她们尊荣、赐她们高位,不必担心她们会做出犯矩逾规、祸乱宫闱的事情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像喜欢一尊贵重的摆设、一件华美的衣袍,摆在那里能镇得住寝居之所、穿着去庄重宴席也最合时宜。比如,被他封了高位的刘丽妃,就是这样的女子,她温婉娴淑,行止合宜,最重要的是,极好掌控。

可如今,他不喜欢南嫘做出这一副端正沉静的样子。他知道她本性并非如此,可他没机会窥见她的真实性情。他每次靠近她一尺,她便会退一丈,直到最后,退到他再不敢近前一步。

后来,他便开始喜欢张扬恣意的女子,至少那样的女子,他很容易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再后来,他决定将自己从一场无望的沉迷中唤醒过来,决定着手去处理掉自己八年前就想动手去处理的势力。

人的情绪,如果用爱无法拨动,那恨呢?

他知道自己狠起来有多狠,他不愿意去想,她在多番打击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放下了,便是放下了,从此后,他没有顾虑,也没有弱点。他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尘埃落定。

可是,毫无预料的,她忽然又冲出了禁锢,冲到他眼前。

这次,他终于是碰触到了她情绪的一角,她站在福康寿宴的大殿中央,流露出她天性中的一丝聪颖果敢、性格中的一点机灵狡黠、还有暗藏着的那一份对他的警戒之心。

他忙不迭追着这一丝外露的情绪,再去探看。

可仿佛是昙花一现,她的情绪只在福康寿宴上露出一点儿便消散了。自己再去常曦殿里看她,她便又成了一副“端庄贤良”的标准宫妃模样。仿佛,之前福康殿那一场大闹不过是自己看错了,南嫘从不曾改变什么。他不死心,他便日日去探,天天去瞧。

直到刚刚,他瞧见,她高高地坐在辇上,悠悠然地看着两名宫妃如市井悍妇一般厮打在一起,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如看戏一般。

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自己没有瞧错,她终究是鲜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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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良人心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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