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桩
里屋的帘子是黄雏菊碎花的色织布绵帘,是苏默的睡房,崔容对自己闺女的闺房还是挺留心布置的。
虽然屋里只有一张炕和一张炕桌,炕桌上有盏台灯。
这炕实在是……硬。
在平凡无奇的褐色木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找到消炎的药水和包扎的纱布,苏茉没想到看起来粗心的崔容会在家里准备这些不常用的东西,想到了这两天一直听着崔容念叨,却没有见过的爸爸。
“爸爸”。
苏茉不自觉的念了声,微楞。指尖绕过纱布,把手上的伤口细细包扎了。
院子里嚷嚷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苏茉包着纱布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
毛驴爬上这段坡有些吃力,终于一使劲奔了上来。
“嗬……吁”。
崔葆甩了下鞭子,把驴车停了下来。
看到崔容去关院门,崔葆赶紧跳下了车:“姐,大姐,你慢点,别关!”
他媳妇白菊也着急忙慌的去拎车上的山货,一边回头大声求情似的喊着:“大姐,大姐”。
院门在最后的缝隙里刚巧被崔葆给夹了进来。
崔容翻着白眼不耐烦道:“我现在愁你姐夫的事情都愁白头了,你这是怕我不死,上赶着来送我一程怕不是”。
崔葆嘿嘿笑道:“哪能,哪能”。
“姐夫的事情要紧”。
崔葆哭丧着脸:“可是你大侄儿就不要紧了吗,大姐,我就这一个独苗啊”。
白菊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也提留着山货跟崔葆一起哭丧:“是啊,大姐,龙辉可是你们老崔家的独种啊,你不能眼看着你亲侄儿这活活的送死啊”。
崔容怒道:“什么死不死的,瞎胡说什么!”
崔葆回头瞪他媳妇:“瞎嚎嚎啥,听大姐说”。
白菊抹了眼泪:“是是,是我着急没留神嘴上,呸呸呸”。
吐了一地唾沫,白菊悄悄靠近了:“大姐,俺家接到电话了,真的是苏武带着龙辉在县里出事了”。
“吓!”崔葆吸溜下口气,阻止白菊的话,四处张望了下,看到周围都是空旷的山坡和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心安定下来。
“大姐咱们进家里去说”。
崔容听到担心的事真的是发生了,心里早就七着八落的找不到东西南北了,也忘记要给自己这个不会教育儿子的弟弟和弟媳妇教训一顿的事情,由着两人撺掇进屋了。
木叉落在门上,院门关上的声音让崔容稍微回了理智。
眼瞅着白菊语气不善:“你刚才说是俺家苏武带着龙辉在县里?苏武在镇上一向是规规矩矩上班,我才想起来,他咋就忽然惦记起家里的东西,还不是龙辉给带的,你们自己想想,打从小龙辉可有一天老实规矩过,不是寻摸他张叔家的鸡就是打他李大爷家的狗,你家从小学开始就没被老师一天不找家里来的吧?俺家苏武这是被龙辉给害了啊”!
白菊不敢还嘴,小声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崔葆白了自己媳妇一眼,自己媳妇这没文化的样子,这是说自己儿子是苍蝇啊。
崔葆拉住了马上又要发飙的大姐:“姐,现在是追究谁带谁的时候么?一个是你儿,我亲外甥,一个是我儿,你亲侄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赶紧的想办法把人接回来才是啊”。
崔葆的话像是最后压倒骆驼的稻草,崔容哇的一声哭出来:“冤孽啊,我怎么有你们这群冤孽!”
崔容恢复了一丝理智:“报警!咱们马上报警!”
崔葆赶紧按着她:“姐,不能报警!报警了,姐夫的工作咋办,这不等于直接告诉了所有人”。
“姐夫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村里这修路的大事,俺听说这可是一项大的政绩,对姐夫的提升是有很大的帮助的,所以这事啊千万不能公之于众……”。
“再加上这数目这么大,万一找不回来,是要坐牢的啊!”
崔葆还在自顾自的分析着说,越说也把自己吓得脸上越来越白,谁坐牢啊,他们家龙辉不会年纪轻轻的就进去吧,这一辈子可是要毁了啊。
崔容连着几天着急,儿子的事闺女的事当家人的事,几天只吃了几口米粥,听着自己弟弟说着这些厉害,眼前发昏往后倒去。
白菊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姐,大姐!”
“当家的别说了,大姐晕过去了”。
苏茉在里屋听了个大概,再加上刚才看到的这院子的气运,和崔容这几天的表现,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到崔容晕倒,婉约从容又快速的从炕上下了来,朝院子里快步走去。
白菊看到她出来,大声道:“苏默快过来把你妈背进屋去,她晕倒了”。
崔葆把她挥手到一边:“她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力气,过去一边”。
蹲下把崔容赶紧背到屋里靠阴凉的地方去了。
苏茉刚才出来,看到崔容面色有些发白但是呼吸正常,心律正常,不是由于心房传导阻滞,窒息阵发造成的脑外血管中枢受损造成的晕厥,只是反射性常见晕厥,这才放下心来。
她重生前在家族里后来由于身体疼痛,祖父鲜少再让她运用能力,除非有很重大危及到家族势力的时候……
也曾无数次翻阅医典,希望能找到减轻疼痛的方法,最后都是无济于事,自己却因为久病稍通些医术。
切脉却是家族族人都通些的。
待崔葆把崔容放在大椅子上,苏茉拿起崔容的右手,自己的左手中指按在掌后高骨内侧的关脉部位,食指依次按在了关前的寸脉,无名指按关后的尺脉部位,微微闭合了眼睛静心听脉。
堂屋里的阳光射进来半米,在她脚边停住。
白菊在一旁着急道:“要不去卫生所叫老乔过来吧”。
“咱家龙辉可都指望大姐了……”
“嘘”。
崔葆拉住了着急忙慌的白菊,眼神示意她看,朝苏茉这边撇头。
“干啥”。
白菊不解。
崔葆小声带着疑惑道:“你不觉得外甥女好像有点……”
说不上来。
人还是那个人,可怎么就觉得好像不是。
白菊没感觉有不对的,只是回头跟着自己当家的瞅。
外头的大光亮显得屋里的阴凉有些暗,阳光就停在少女的脚边,她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静静的伏息下来,仿佛不属于这里。
身上穿着的是本地普通的碎花袄褂,可是就是觉得与这里本应该格格不入的。
“这妮子好像又变俊了”。
白菊无所谓的评价了一句,她一直想要个闺女,一直没怀上,看到大姐家的闺女亭亭玉立有些不是滋味。
“苏默你拉着你妈在那耽误啥呢,赶紧去卫生所叫老乔过来吧,这家里大事小事的,都等着你妈决策哩”。
苏茉放下了崔容的手,转身到厨屋里去拿了个搪瓷碗,从灶台上找到糖回到堂屋里,拿起温水瓶倒了一杯糖水,端起来喂崔容喝。
“我来,我来”。崔葆赶紧过去,从外甥女手里接过碗。
苏茉把碗交给他,淡淡道:“辛苦三舅舅了”。
“不辛苦,不辛苦”。
说完崔葆微楞。
他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找到了。
就是苏默这小妮子身上好像有一种以前从来没有的气势。
想完,崔葆自己摇头,他肯定是为儿子的事急糊涂了,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妮子有什么可用“气势”两个字来说。
想他大人物也见过不少了,镇长他也是远远见过的,那家伙走出来才是有气势。
崔葆暗暗羡慕镇长大人的那“财富肚”,走起来那官步,铎铎的。
崔容慢慢的转醒了,崔葆夸道:“外甥女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比老乔那家伙好使”。
崔容刚醒,院门上就传来大声的拍门声。
“崔家的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怎么你娘家兄弟来要钱就专门接见,俺们这些乡里乡亲的你就当成不认识的啊,是打量着你家长锋这是要高升了啊,要去镇里还是县里去了啊,就开始给俺们摆官架子了!?”
“俺给你说,不把俺们的修路钱赶紧给发下来,他长锋别说高升别说去镇上,你让他出个村试试!”
“一人一爪子不撕吃了他!”
一个高亢的女声在这黄土坡上传出去老远,周围还有很多人的叫好附和声。
听到这熟悉叫骂声,崔容一下从椅子上萎靡的精神里抖擞了起来。
“是张翠云那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