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四
()近来,北朝的上京城,又有几件大事。
一则是不务正业的小皇帝忽然回了上书房。
二来是阮吟霄主持的寅耕新政正式开始实施。
第三个,也是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御史台女官裴凌南,本是丞相的情人,现在竟然要与一个无名小吏成亲了。
据传,因为这件事,一夜之间,上京城有许多对恋人分道扬镳。
至此,少男少女们关于美好爱情的憧憬,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城中的酒,有一说书先生,把这桩事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最终坊间流传的版本就变成了,落魄书生与裴凌南本是两情相悦,后来丞相横刀夺爱,终于由太后出面主持了公道。
裴凌南听了之后只是一笑置之。
成亲的前一天,她忙完公事,顺道去刑部拿回自己辱骂阮吟霄的那份文书。
其实她心中也有些疑惑,因为她几番试着要见皇帝,都没有成功。小皇帝愿意回去读书,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
回来的路上,刚好碰到了阮吟霄的副手,参事秦立仁。秦立仁虽然跟着阮吟霄那个奸相多年,但好歹出淤泥而不染,为人谦和正派。
“裴大人,你怎么会来刑部?”
裴凌南晃了晃手里的文书,“你帮丞相办事,应该不会不知道丞相把我的罪证寄放在这里?”
秦立仁笑了一下,“裴大人不妨打开看看。”
裴凌南疑惑地把文书打开,看到里面夹了一片银杏叶子,还写了几个漂亮大气的字,“南瓜大人,这件事你办得很漂亮。这叶子送给你,夹在书里面就不会忘记看到哪一页了。”
那片叶子完整干净,很显然被人仔细地洗过晒好。
她看着那片叶子,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到阮吟霄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还很喜欢坐在银杏树下闭着眼睛晒太阳,做着憧憬未来的美梦。
那天风和日丽,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芙蓉的面,春风的笑,很好看的人。她一下子有些失神。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看了看四周,“想不到你这个小丫头挺会挑地方的。对了,你的同窗们都在听课,你怎么不去?”
她说,“他们才不是听课,是去看人的。因为讲课的那个是吏部侍郎,北朝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我可不喜欢凑那热闹。”
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竟似很投缘,一起坐在树下聊了很久。当她告诉他,她叫裴凌南时,他打趣道,“你瘦瘦小小的,像一颗干瘪的小南瓜。跟这个名字很配。”
她本来不高兴,他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南瓜在南朝,还有一个别名,叫小金瓜。金子早晚有一天会发光的。”
她心中像灌了蜜,问他名字,他说他叫信陵。
她一直都不知道信陵就是阮吟霄,直到有一天,她撞见他打马在街上飞奔而过,身旁的女伴发出了尖叫声。
后来,她辛辛苦苦地通过了吏部的选拔考试,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他,却发现他跟丧夫不久的太后在偏僻的地方幽会。
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彻底改变了。
“裴大人?”秦立仁用手在裴凌南面前挥了一下,裴凌南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心情,笑着说,“秦大人,明天你会赏光么?”
“当然,我们共事多年,这个面子还是要给你的。”秦立仁笑起来,回忆道,“你刚进吏部的那会儿,空有满腔热情,真是有点笨手笨脚的。最让我意外的是,吟霄那个人对谁都很友好礼貌,偏偏对你特别严格。有的时候听到你被他训哭,我都吓了一跳。”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裴凌南生怕内心有什么地方被触动,连忙转开话题,“秦大人也不小了,可有意中人?我们御史台有很多如花似玉的女官,要不我给大人拉拉红线?”
秦立仁连忙摆手,“别了别了,家徒四壁,哪有办法娶妻生子?还是沈编修最有福气,把御史台最好的女官挑走了。”
裴凌南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接话。
第二日成亲,裴凌南的家外面围了很多人。可新娘的家中着实有些冷清,空荡荡的,一点都不像在办喜事。
当喜娘吆喝着进府,看到整个屋子只有裴凌南一个人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喜娘到底是喜娘,身经百战。高声说着吉利话,就把裴凌南扶上了花轿。
花轿到达沈府,总算是有了喜庆的氛围。裴凌南和沈流光各牵着红绸的一端,步入喜堂。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礼成的时候,新娘不小心踩到裙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却堪堪被人接住。
而接住她的人不是夫君沈流光,而是阮吟霄。
一时之间,喜堂静若死水。来宾面面相觑。
裴凌南挣扎了两下,推开阮吟霄,喜娘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吆喝着把她送入了新房。
坐在新房中,裴凌南闭着眼睛,平复心情,又把阮吟霄那个瘟神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她成亲她摔跤到底关他什么事?他是堂堂丞相,日理万机,没有清闲到连一个府库小吏的婚礼都要参加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奸相又要耍什么花招。
新房的门敲了两声,沈府的丫环双双在外面说,“少夫人,奴婢可以进来吗?”
“进来。”
双双把托盘放到裴凌南的大腿上,“少爷吩咐奴婢给夫人煮一碗清汤面。少爷说现在天气热,夫人累了一天可能没什么胃口,就让奴婢什么荤腥都不要加,只有一些葱花沫儿和一个煎蛋,夫人快趁热吃了。”
裴凌南低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心中一暖,“谢谢你双双,也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双双愣了一下,随即行了个礼,“那奴婢先出去了。”
裴凌南是有些饿,但她现在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一想到她和沈流光成了亲,以后就是夫妻了,要睡同一张床,要每天都见面,她就浑身不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一声敲门声,裴凌南随口说,“是双双吗?进来就好了,不用再敲门。”
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双新鞋,袍子的下摆是红的,今天穿得这么红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新娘,已经坐在这里了,另一个就是新郎沈流光了。
裴凌南一下子就笑了,“流光,这是你自己的房间,你为什么敲门啊?”
“我怕你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她向门口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人来闹洞房吗?喜娘呢?”
“他们都走了。我说要早些休息,没让他们过来。”沈流光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来,有些不自在地问,“你怎么没把面吃了?”
“天气有些热,我没有胃口。”
“是不是盖头闷着,太难受了?你怎么不把盖头拿掉呢?……不对,你别拿,还是我来帮你拿。”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手伸了几次,好像无从下手。最后狠了狠心,一把把盖头掀开来。
盖头拿下来之后,他发现裴凌南低着头,还捂着肚子,连忙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哈哈哈……”裴凌南卧在床上,不断地拍打着被褥,“不行,我憋不住了,我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
沈流光刚开始还有些错愕,然后也笑了,“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成亲,比较紧张,以后都不会了。”
“哈哈哈哈……”
“凌南……”
裴凌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沈流光把凳子搬到床前,心平气和地问,“笑够了没有?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快把这面吃掉?我让双双去热一下。”
裴凌南从床上爬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不用了,她应该去休息了。天气这么热,我喜欢吃凉的。”她伸手要去拿碗和筷子,听到沈流光的肚子也咕噜地叫起来。
沈流光按了下肚子,脸涨得通红。
裴凌南笑着说,“这碗面一起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我去拿双筷子……”
她拉住他的袖子,“不用,厨房离得那么远。一起用这双筷子就好了啊。”
“那……我喂你。”沈流光坐下来,夹起面条,递到裴凌南的嘴边。
裴凌南有些不自在地说,“流光,还是我自己来……”
沈流光看了她的手指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你把指甲弄得这么漂亮,如果刮花就可惜了。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把我当成哥哥。来,张口。”
话都说到这份上,裴凌南只得张口,让沈流光喂她。
吃完了面条,沈流光从床上拿走被子和枕头,转身去了窗边的软榻上。他还把屏风搬到塌边,挡住了裴凌南的视线。
“流光,你这是干什么?”
“凌南,成亲之前我就说过了,不会为难你的。本来我应该去书房睡,可是怕被我爹和家里的下人看见,对你的名声不好。你安心睡觉,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裴凌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他们虽然已经是夫妻,但她心里是不愿与沈流光同床共枕的。
她脱了最外层的衣物,在床上躺下来,辗转了一会儿,听到沈流光那边很安静。
“流光,你睡了吗?”
“没有。你不睡吗?明日不是还要回御史台办公?”
裴凌南愧疚道,“对不起,我……”
沈流光温柔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别说对不起,我们还是好朋友啊。”他的口气轻快了一些,“对了,我早上给你卜了一卦,卦象说,这个月会有贵人。”
裴凌南笑了,“沈同窗,你最好别提你那卜卦的本事。卜了这么多年,就没有准过。”
“非也非也,这次一定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卜卦说到命理,从命理说到当年的同窗,不知不觉地,天就亮了。
天一亮,就有人“砰砰”地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