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寻死路
大牢。
任苏轻妍怎么想，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在进浮都的第二天，便进了刑部大牢。
当她穿长狭长、逼仄且昏暗的甬道，听着两旁不停传来的哀嚎，心中涌起的，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兴奋。
终于，她看到了那抹淡白的影子。
他站在那里，却如一抹皎洁月光，驱散了四周所有的黑暗。
“羽千涔！”
苏轻妍禁不住叫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男子肩膀微微一动，过了解许久方才转过头来，淡淡眸华从她脸上扫过，复又冷然，再次转开头去。
“进去吧。”伸手拉开铁门，差役一掌将她推进去，苏轻妍站立不稳，跌倒于地，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不禁“嗳哟”叫了一声，在地上扭动好一阵才强撑着站起来，抬手摸摸脑门，已经肿了好大一个疱。
她暗自咕哝一句，但很快，注意力便被旁边栅栏里的那个人吸引。
“羽千涔！”她扑过去，双手紧紧地攥着冰冷的铁栅栏，“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一阵沉寂。
“我知道。”苏轻妍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你不认识我，甚至还不知道我是谁，但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
“羽千涔！”一声粗暴的断喝打断了苏轻妍的话头，“毅王要见你！”
苏轻妍禀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群五大三粗的差役打开铁门，将羽千涔押了出去。
“羽千涔！”她紧追几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要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死！”
男子背影微微一凝，像是有所震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拖着长长的镣铐走了出去，只余一阵阵冰冷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久久在空中盘旋……
他走了。
苏轻妍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似地，沿着冰冷的栅栏慢慢滑倒在地，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却依然是他的影子——他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有事啊？
“我说你这小子。”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苏轻妍吓了一大跳，呼地跳起来，转头看去，却见栅栏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却是适才在院中见过的捕头何越。
“你——”强捺住心中的狂跳，苏轻妍深吸口气，眼珠在对方身上乱转了一圈，“你这神出鬼没的，想吓唬谁啊？”
“吓唬？”何越目光冷然，“小丫头，本捕头可没这闲功夫来吓唬你。”
“小，小小，”苏轻妍用力地吞了几口唾沫，“你咋知道我是小丫头？”
“你身上太多纰漏……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钻进这大牢里做什么？送死吗？”
苏轻妍用力咬咬唇，摇头：“不，我不想送死，绝对不想。”
“那你想什么？”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
“他？哪个他？”
“就是……羽千涔。”
“你这样不顾一切地闯进来，可知道他是谁？”
“他……”苏轻妍语塞——是啊，他是谁？到现在为止，除了他的名字，她连他是谁都搞不清楚。
“不过，”何越的表情甚是奇怪，“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要死了？”苏轻妍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铁栅栏边，那神情像是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你说他要死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何越又盯了她一眼，“奇怪的是你，人人知道这里是死地，避之不及，你偏还往里闯，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苏轻妍心中却无半分恐惧，有的只是深深的担忧，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凝神细思之时，何越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真地没有办法吗？”苏轻妍轻声喃喃，眼里浮起一丝绝望。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何越的声音变得低沉，“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指点你一丝生机，你便连死也不畏惧，也要去替他完成？”
苏轻妍一怔，霍地转头，目光凛凛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又在想，我为什么知道你心里的话？然后再猜测，这个人可不可信，会不会帮我？”
“就算。”苏轻妍的声音有些低哑，算来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大的胆量，孤身闯入一个局……一个，她以前从来不懂，也没有想过的局。
“如果我说有，你就会去做吗？”
只是略一犹豫，苏轻妍便毫不迟疑地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死。”何越答得简洁利落。
“什么？”苏轻妍一震。
“后悔了？觉得自己年轻貌美，不该死在这里？如果你不愿死，我也可以，设法将你送出去，你可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从此以后，将那个叫羽千涔的男人忘得干干净净，毕竟，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苏轻妍的大脑一片混乱，刹那之间她想了许多，想起第一次在洛州城如祥斋中，隔着竹帘听到他的声音，想起在浮都门口，他一身淡然，面对毅王的数百铁骑，想起西市，他浑身鲜血躺在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俩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多，并且每一次，都是他最无助之际……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见他求过饶，更没有见他向谁屈服过。
“怎么样？”何越却没有她那样的耐性，出声催促，“你到底想清楚没有？他的时间，可不多了。”
苏轻妍浑身一颤，随即毫不迟疑地道：“说吧，我该怎么做？”
“过去，”何越指指角落里的稻草堆，“躺在上面。”
苏轻妍眉头微皱，苏家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绝非蓬门小户，而她自小便是苏氏夫妇掌上明珠，更是从未吃过什么苦，如今为了一个并不熟识的男子，进得这大牢，于她已算是不小的挑战，更何况……
“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何越言罢，调头便走，竟似再不愿多语。
“不。”连苏轻妍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踏前一步，嗓音轻颤，“我，我愿意。”
何越浑身一震，不禁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但很快又变得平静：“丫头，你可想好了？”
“啊？”
“踏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后悔路了。”
“何捕头？”苏轻妍心中一片迷惘——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刻，她仍然觉得迷惘——为什么那小小的一步，却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如果没有那一夜，她或许仍然只是洛州苏府中对男女之情有着无限憧憬的豆蔻少女，或许会遵父母之命，嫁一个良人，相携着渡过一生。
可她却踏出了那一步。
为的仅只是他高华的背影。
她觉得他不该沦落红尘凭白遭此羞辱。
更不该在他最锦烂的年华里坠入无边地狱。
如此，而已。
虽然她的付出对他的痛苦而言毫无意义。
但是，她愿意。
或许这是一个天真少女对于情感，对于自己所深爱之人最为无知的向往。
她竟那样渴盼着以一种最微不足道的方式靠近他。
为的只是看见她唇边那一缕极轻极浅的，似有还无的笑。
很多年后她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但这一刻她选择的，却唯有执著。
苏轻妍躺了下去，眼前黑影一晃，却是何越闪至她跟前，面无表情地将一枚药丸递给她：“吃了。”
微微皱眉，苏轻妍接过那枚黑色的药妍，塞进唇间，一股十分难闻的气息在口齿间浸染开来，她不由张嘴，有些想吐，却听何越冷声道：“就这一颗，想清楚了。”
苏轻妍吓了一跳，立即闭紧双唇。
再看她一眼，何越掉头朝门外走去。
“嗳——”苏轻妍张嘴想叫住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从舌根到口唇，整个都已经麻木了，而身体也正慢慢变得僵硬。
她这才觉得害怕，觉得恐惧，但，一切已经来不及……